【短片放映Q&A】 《狀況排除》/詹京霖:發展自己的導演方法


【短片放映Q&A】 《狀況排除》/詹京霖:發展自己的導演方法

短片《狀況排除》劇情講述即將升官的憲兵阿禾,在高官雲集的全國國土及水資源會議上執勤,然而前來抗議、試圖衝破封鎖毀掉會議的民眾,卻是阿禾相依為命的老爸。片中運用大量的手持鏡頭、黑白與彩色調的轉換,呈現出危機四伏、進退兩難的戲劇張力。導演詹京霖以《狀況排除》獲得2013年台北電影節最佳導演獎,這也是他首度以較具規模、完整團隊的方式拍攝,本片精彩的表現手法,是他從電影的「核心」一步步建立出來的導演方法。


《狀況排除》的製作經費來自當時行政院新聞局的電影短片輔導金以及新北市政府的補助,扣稅後約投入120到130萬元的資金,利用七天拍攝完成。故事靈感則是出於詹京霖當憲兵時的經驗,曾有一次他在國賓飯店出勤時,門口忽然傳出一聲「抓住他」,詹京霖一聽到就下意識要衝出去,衝一步後卻又立刻停住。在那停頓不到一秒的時間內,他設想了很多種可能:我衝出去會怎麼樣?不衝會怎麼樣?我會不會被殺?不衝會被懲處嗎?衝出去遇到是認識的怎麼辦?


種種構想,最後生成了《狀況排除》。



難題:抗議場面怎麼拍?

抗議場面顯然是《狀況排除》中最重要的一環。詹京霖說在當初在申請短片輔導金時,也被評審問說抗議場面打算怎麼拍,當下詹京霖講了一些方案,然而當拿到輔導金時,詹京霖卻將抗議戲擱置,一放就放了半年。因為詹京霖本來的構想是忠孝東路上千軍萬馬,「至少也要像《女朋友。男朋友》那種場面吧!」,但資金上卻難以完成他理想的藍圖。


詹京霖解釋,片中兩個規模比較大的群演場面,分別是場外抗議與會場內衝突。場外抗議是在中山堂外面拍的,臨演大約60人,會場內則是租用師範大學在公館校區的會議中心,臨演則在50人左右。當時一位臨演大概給到800元,因此兩場戲加起來,光是臨演就要花費八萬塊以上,因此被製片勒令不能再多花錢了。


可是這樣臨演規模,與詹京霖原先所想像的差距甚大,於是他又想了兩個方案。第一個是向社運團體台灣農村陣線提出合作請求,希望能在抗議場合中塞幾個演員進去拍攝。詹京霖說雖然他再三保證絕對不會干擾,但心知肚明這個作法實在太異想天開了,而最後則是因為劇本與農陣的訴求並不相符而遭拒。


第二個方案則是想要仿效婁燁在《頤和園》中的手法——電影中的六四運動現場,有一個鳥瞰的鏡頭是使用歷史畫面,拍攝近景時再換上自己的演員,雖然仍看得出影像上的差距,但還是成功營造出浩大的感覺。因此詹京霖看了大量的畫面資料,最後還是沒找到適合連結的歷史場景。



核心:這場戲的存在目的是什麼?

抗議場面陷入無解,製片每天都催著詹京霖刪掉這場戲。詹京霖也一度看著自己的劇本,想著到底能不能刪?詹京霖想著,可是我所有的戲都寫在抗議場面裡,這不只是一個氛圍,而是所有的戲,都長在裡面。既然不能刪、也拍出來,詹京霖開始思考:那我要這些戲到底做什麼用?這幾場戲存在的目的為何?它想要帶給觀眾最重要的到底是什麼?


「我為什麼要講這幾個問題,因為這件事情跟手持有關,跟所有的配合有關。我開始在思考,千軍萬馬對我的片子很重要嗎?給觀眾看到一個萬人空巷、義憤填膺想要激情很重要嗎?我開始釐清這幾場戲的目的,才發現好像不是這樣,找一千個人一萬個人set起來,好像不是這場戲的目的。」


「後來才發現這場戲存在在片子裡的功能,就是強化人物的內在衝突、強化不安、強化未知的未來。」


於是事情有了進展,詹京霖發現重點是要定錨在角色上,於是他開始跟攝影師討論,這時才想到可以用「手持鏡頭」來呈現,並確定其他所有設定都是要配合手持鏡頭的攝影風格。


詹京霖說直到後來開始教書,他才知道這一連串的想法與後續設定,就叫做「核心」,核心是解決問題最好的方式。



執行:從製作目的出發,同時要有所割捨

確定了「核心」,也就是製作目的,接下來就是執行本身。詹京霖認為手持攝影是「作為角色心裡的延伸,而非其他任何」,重點就在於要如何「設定人物」,因為大部分都是特寫鏡頭,所有的隱喻都得放到表情跟動作中。


詹京霖提到《狀況排除》中一場憲兵阿禾在會場中穿梭的戲,其實在畫面中看到的是灰色一片,當時攝影師看了回放,還問詹京霖要不要放慢演員或攝影機運動,但詹京霖認為一切都在跟著戲劇結構走,就是ok的。此時影像上的清晰,不見得是最必要的需求,必須有所割捨。


色彩這一塊就是詹京霖刻意調整的。通常回憶會設定為黑白色調,《狀況排除》卻反其道而行,以黑白為基調,回憶反而是濃艷的色彩。詹京霖表示,為了要全力維護每場戲的核心,就必須放棄掉一些東西,於是為了要顧好手持鏡頭,詹京霖決定不去管色彩,因為沒有錢也沒有心力了,所以《狀況排除》的黑白基調其實是非常「實際」的決定。


詹京霖用繪畫來形容導演調度——調度有許多元素,像是表演、攝影機、美術道具、佈景陳設,都是調度。假設每一種調度都是一種顏色,他認為身為一個導演的目的,並不是把顏色全部潑到畫布上面,而是要「調和」,有些作為主色,有些作為補色,有些根本不要用。


他舉例,在拍攝現場時,詹京霖知道《狀況排除》的成敗並不在光影,不必那麼講究。所以他認為時間的調配上,應該是導戲40分鐘,燈光20分鐘,讓時間用在刀口上,這更牽涉了創作能不能成立。


「放棄某些東西,把某些東西抬起來。」是詹京霖在《狀況排除》中學到的。



演員:一起邁向開機的那一天

《狀況排除》除了讓詹京霖獲得台北電影節最佳導演,片中飾演阿禾父親的蔡明修——人稱蔡爸——也因此獲得了最佳男配角獎。詹京霖表示過去看過蔡爸超多戲,卻沒有特別感覺,沒想到一見面坐下來,蔡爸講話的樣子、思考模式、語氣都讓詹京霖印象深刻,覺得味道對了。


詹京霖希望能讓演員保有表演的彈性,卻又必須符合劇本,因此他在劇本上嚴格劃分「戲劇節奏」:清楚畫出「動作」的「目的」,例如A的目的是對B示好,第一個動作是接近,第二個動作是請對方喝飲料,第三個動作是說我愛你,這三個動作就是同一個節拍、同一個目的,由這樣的框架來檢視動作的必要性。而到了現場拍攝時,若演員希望加戲,只要這個動作符合設定的框架就可以加。


這樣的方式讓演員與他一起將角色長出來,這份經驗也影響他後來在《川流之島》的做法。由於《川流之島》的製作流程非常緊迫,一邊在寫劇本時就一邊在找演員了,因此做法並不像一般拍片是有了角色再找適合的演員,而是看他想跟誰合作,就進來互相交流,然後一起邁向開機的那一天


「如果現在問我對於選角的看法,我不會把看起來好像很符合角色的人排在第一順位。我會選的是,在邁向開機那段時間,可以陪我的,或我可以陪他的。在這期間我會不斷修改我的角色,當然有基本的輪廓,但我會依著這個演員,演員也依著我,是一個互相的過程。」


「但在這樣的過程中,必須要有心理準備拋棄那個你寫了很久的角色,才能一起在交互過程中邁向那個狀態。」詹京霖說,到了開機那天,那個角色已經跟劇本寫得完全不一樣了,他覺得這就是電影好玩的地方。



導演:發展自己的導演方法

詹京霖是來玩的,但是他準備得超級充分來玩。


他形容當初和攝影師決定要使用手持時,兩人都非常興奮,有一種玩樂的心情,甚至有種「第一次覺得拍片有點好玩、有點新鮮感」的感覺。片中的手持攝影並不強調精準,但其實詹京霖在拍攝前與攝影師就沙盤推演多次,要如何運鏡、如何配置空間,也準備了走位圖和平面圖。即使要保持拍攝當下的彈性,前面的準備仍要充足。


除此之外,詹京霖還嘗試了很多手法,像是放入1%他在田調時拍攝的抗議畫面,來增加影片的「氣味」;同時他也嘗試了很多工作,從前期的劇本申請短片輔導金,到後期製作去一間間戲院聽聲音的呈現,以及研究檔案的輸出格式。他這樣做並不單是因為熱情,而是想要了解製作流程。


「就算你是超有才華的創作者,你需要有一個足夠支持你的製作流程,今天是短片,比較沒有商業考量的壓力下,導演可以有比較大的機會去體驗這個流程。」


「每個環節都有相應的人在做,但我每個環節都還是要參與,而且每次都是我下決定,因為下一次可以這樣的機會不多了。如果你覺得有一天你得去改變你的製作流程來support你,那你必須要先清楚製作流程 再去問問題。」



詹京霖指出,並不是複製一套完整的SOP,就可以創造出偉大的作品。


「每個人在學習某些電影時都會學習某些大師,但不要把它放在心裡,那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最重要的事情是,你怎麼透過創作的累積,更認識你自己,或是不認識你自己。沒有一種個性不適合當導演,只是你如何順著自己的個性,發展自己的導演方法。」


他覺得這才是最重要的,可能比作品還要重要的東西。


張貼日期:2019/06/25
更新日期:2020/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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