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導演論壇-公路電影創作


青年導演論壇-公路電影創作

整理/余智虹


旅程無非兩種,一種只是為了到達終點,那樣生命便只剩下生與死的兩點;另一種則把視線和心靈投入沿途的風景和遭遇中,那麼他的生命將會豐富無比。
                                                                                                                  ─米蘭.昆德拉


所謂公路電影,一般是指場景發生在路上,主角從現實生活裡逃離,感受到浪漫、自由的色彩,處於永遠在路上的狀態。但上路後,最大的威脅在於發現自己原來無路可去,逃到遠方,其實不如預期的美好…。


台灣擁有北、中、南橫等無數巧奪天工的公路景緻,卻少有完整定義的「公路電影」(On the Road)作品。20年前虞戡平導演的《台北神話》開其先驅,1997年的國片《國道封閉》,雖以國道為故事發生場景,但並不完全符合「公路電影」的條件。


今年來,李志薔導演的《單車上路》、陳懷恩導演的《練習曲》、林靖傑導演的《最遙遠的距離》不約而同地以公路電影的形式為範本,創作出屬於台灣的公路電影新貌,而王金貴導演的新作《人之島》雖在蘭嶼拍攝,卻也有近似公路電影的氛圍。為增進台灣學子對電影創作的熱情,行政院新聞局與國立教育廣播電台特邀請林靖傑、李志薔、王金貴三位導演出席於10月27日假青輔會Youth hub青年交流中心舉辦的青年導演論壇,談談公路電影創作過程的甘苦談。 李志薔導演


李志薔導演
除了電影創作,李志薔導演也是多項文學獎的得主,《單車上路》在拍攝之前,李導演一直有一個心願,就是開創台灣公路電影的類型,因為以往台灣比較少純粹的公路電影,而開拓電影的多元化,對台灣新一代導演來說是必要的,於是便開始嘗試公路電影;另一方面也是出於本身對公路電影的興趣。公路電影在旅程中最迷人的地方,就是一股追尋的精神,不管是愛情、親情、或是自己跟自己內心的貼近,在這段心靈的旅程中,如何重新找到自己,這種追尋的過程其實是非常迷人的,而其中伴隨的過程就是旅程的景觀。

當初選擇蘇花公路,因為李志薔導演覺得蘇花公路是台灣最特別的一條公路,它的景色變化非常有層次,而且具備一定的挑戰性與艱難度。李導演也笑說電影人的壞習慣就是喜歡去挑戰艱困的地方,到很難到達的地方拍攝很難拍到的景色。蘇花公路有山、有海、有峭壁、有懸崖,景觀堪稱台灣一絕,在《單車上路》的電影中還特地請了國外的空拍團隊把最有名的清水斷崖拍下來,主要是希望透過這部電影把蘇花公路2006年的地形地貌完整紀錄下來。

拍攝《單車上路》時,大家不約而同的問導演,為什麼要用單車來環島,而不是摩托車、汽車?除了編劇張友漁本身很喜歡騎腳踏車的因素之外,李導演也希望觀眾可以放慢速度,用比較細膩的態度來體驗這段旅程。而《單車上路》的英文片名叫《The Road In The Air》,是因為李志薔導演在飛機上看到的蘇花公路就像一條蛇蜿蜒在中央山脈與太平洋,穿越雲霧游移在山跟海之間,不知會通向何方。如果有人在這裡旅行,則令人不禁想像他這趟旅程會走向哪裡,是山還是海,會不會有終點都是未知數。《單車上路》在國外參展時,有人替這部片取了一個名字叫《Bicycle Odyssey》,騎著腳踏車的奧迪賽,因為不知道他的旅程會通往何處。雖然這部電影講的是年輕人逃避與追尋的故事,但李導演始終認為主角是蘇花公路才對。


林靖傑林靖傑導演
自從《最遙遠的距離》邁入宣傳期後,林靖傑導演笑稱自己的生活就像一部公路電影,每天都有馬不停蹄的宣傳活動。年少時由南部到北部求學的經歷,也在林導演心中埋下拍攝公路電影的種子。每當返鄉時坐在野雞車裡,看著窗外的景色飛逝,想起自己身為異鄉遊子,感到寂寞及需要親友支援時,他們都不在身邊,而一旦要回家卻又有點近鄉情怯,期待見到家人的心情與即將回到一個親密又有點陌生的懷抱兩種感覺互相拉扯,這種感受深植在林導演的生命經驗中,因此會想拍攝關於「遊走」的題材。

德國新浪潮大師-溫德斯則是林靖傑導演的公路電影啟蒙者,大學時看了溫德斯的作品-《道路之王》而受到啟發。林導演認為公路電影是一種從身體延伸到心靈的旅行,隨著身體在不同地方遊走,心境也不斷的轉變。有時候遠離自己熟悉的地方去生活,才能慢慢審視自己的內心,如果一直活在同樣的空間裡,做同樣的事,反而無法看清自己。因為所有的動作都變成一種慣性,自己跟自己的內心會變得很疏離,一旦離開這個慣性,出發到遠方,永遠不知道下一個景色會是怎樣,下一站會碰到什麼人,不再把任何事都當成理所當然的活著之後,頓時,腦袋、五官、都會鮮活起來,就能沉澱出一些東西。最遙遠的距離三位主角都從台北出走,透過自我沉澱,他們跟自己內心的聲音對話,隨著他們的旅途可以看到景觀也跟著他們的心情慢慢轉變。

最遙遠的距離-專題公路電影的特質可能是逃避,可能是對美好願景的憧憬,林導演認為其實每個人的內心都有一條通往自我追尋的公路,只是大部分的時候隱而不顯。如果公路電影少了自我追尋的精神,充其量只能算是景觀之旅。一個人失落的時候,內心的公路就會浮現,開始會覺得需要踏上這段自我追尋的旅程,把自己一片一片撿回來。《最遙遠的距離》裡三位主角帶著各自的問題出發,面對東部遠離塵囂的自然環境,身體與心靈也慢慢沉澱,雖然可能會寂寞與恐荒,但有時寂寞反而讓人更貼近自己。這趟旅程不一定能解決難題,人生並不是這麼簡單,但在這趟旅程中一定會得到許多內在的沉澱啟發,重新開始跟自己的心靈對話。旅程結束後,看不見的東西會繼續發酵,慢慢地就會知道自己跟以前有什麼不一樣。

溫德斯對公路電影的態度一直是林靖傑導演嚮往的目標,他認為拍公路電影應該是出發去尋找影像,而不是照腳本去拍,讓整個劇組也在一個旅程上,面對一種未知的狀況。但在台灣是不可能的,劇組上路後,一天沒有拍可能就損失了10幾萬,所以事先都要先做好縝密的規劃。《最遙遠的距離》是林導演為了好友陳明才所寫,一開始並沒有設定是公路電影,受到導演的成長經驗影響,就往公路電影的方向拍了。而陳明才也是不安於室的人,喜歡到台灣各地深入當地的風土民情,因為他很愛台灣,所以這個角色一定要可以走到台灣的每個角落,而愛情總是永恆的創作題目,於是便讓主角失戀,進而出發錄製福爾摩莎之音。

王金貴導演
王金貴導演
擁有豐富電視製作經驗的王金貴導演,終於一償宿願在今年執導完成第一部電影長片作品《人之島》。王導演出生在大陸雲南,當時大陸正處於動亂的時代,於是舉家遷往罌粟的故鄉-緬甸北部的果敢,18歲時再以僑生身分回台就讀建中。可能是童年記憶裡深埋了動盪不安的恐懼,現在的王導演則希望能以舒服自然的電影來撫慰人心,而《人之島》的主要拍攝地點-蘭嶼,恰好就有這股天然的療傷能力。

《人之島》的男主角也是一個收音師的角色,不過他收的是純天然的聲音,因為覺得都市有太多加工過的聲音,所以決定回到故鄉蘭嶼。吸引王導演去蘭嶼拍攝的原因,是當初拍「聖稜的星光」時接觸到很多泰雅族的朋友,覺得原住民朋友很有趣。而之後拍張作驥導演的《蝴蝶》時也曾到蘭嶼取景,在尋找蘭嶼的資料時,發覺這是一個很值得發展下去的題材。

《人之島》描寫達悟族青年-湄巴納,在台北工作了一段時間後,一直無法突破工作上的侷限,因此決定與錄音師傅-阿飛,一起回到故鄉蘭嶼,採集大自然的聲音,卻與表妹的老師-安安邂逅。因為受不了都市與家庭的冷漠,安安決定到離家很遠的蘭嶼教書,卻與湄巴納滋生愛苗,兩人從誤會到相知相惜。湄巴納也在故鄉認清楚自己的方向,同時找到自己的聲音與愛情。《人之島》預計明年初上映,屆時別忘了進戲院與兩位主角一起領略蘭嶼之美。


Q&A

◎公路電影拍攝中途遇到的狀況與劇本設想不同時該如何克服?

李志薔:《單車上路》可能比較不一樣,因為一開始我的重點就放在蘇花公路,兩位主角的故事反單車上路專題而只是工具而已,但我也不是要拍旅遊景觀片,故事中發生的地點都是根據蘇花公路真正的地理位置一站一站去拍的,我想呈現蘇花公路原本的樣貌,就像隧道非常多,砂石車也很多的狀況,所以我會特地去取這些景。其實在蘇花公路拍片非常危險,有些地方連停車都很困難,所以我之前勘景時跑了很多趟,也實際用腳踏車騎過這些地方,除了考慮畫面之外,還要考慮拍攝的可行性,拍隧道的時候,我發現蘇花公路只有一個隧道有雙向的車道,其他都是單向,後來只好找民意代表幫我們封了一個隧道來拍片。另外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天氣,東部日出很早,太陽下山也很早,我們要搶天光拍戲,此外,就是霧氣跟下雨的情形需要克服,下午2點後霧氣就瀰漫上來,我們拍一個月就碰到3次颱風,後來在沒辦法的情況下還是只能照拍。

林靖傑:其實這才是拍攝公路電影的最高境界,帶著工作團隊跟一些不可預期的情況相遇,看看能激盪出什麼火花,但是在台灣拍電影的條件不好之下,我們還是要做最嚴密的計劃,才不會花太多錢。但人算不如天算,再嚴密的計劃還是會被大自然的力量打亂,所以後來劇組出門前大家都要先抬頭觀看天象3分鐘,分析一下今天的天氣。到後來我有一個體認,豁達一點!接受老天來參與這個電影創作。往往我們希望晴天卻一直陰天,後來不得已只好在陰天拍,可是剪接出來卻發現其實陰天也不錯阿,跟人物內心的扭轉似乎也有某種的契合,可能老天爺覺得這場戲應該這樣拍會比較好。

王金貴:拍攝前的計畫絕對是很重要的,拍《人之島》前,連蘭嶼的漲潮退潮時間都要調查清楚,那我們拍攝有A表跟B表,A表不行就拍B表,隨時都有應變的東西。我在拍「人之島」時還滿幸運的,要拍戶外的景就出太陽,要拍室內的景就刮風下雨,雖然我們在拍攝期間遇到4個颱風,我停了2天之後,還是決定把戲改成颱風天,後來覺得颱風其實也滿好的,因為颱風在台灣本來就很常見,而且在蘭嶼那個地方遇到的颱風還滿壯觀的。


◎導演想表達的可能是比較內心層面的東西,而演員無法解讀導演的意思時該怎麼辦?

林靖傑:桂綸鎂在接受訪問時常常在我旁邊說不知道導演到底想要什麼。我覺得這部電影對她而言的確是種挑戰,因為她的對手戲不多,大部分的時間要自己呈現一種不可捉摸的狀態,我會期待演員能夠深入角色的生命狀態,甚至附身,在鏡頭前面「生活」出來,不是演出來。
最遙遠的距離2
桂綸鎂本身也很用功,直到開拍前她都很焦慮,她覺得她需要一個明確的指示,但我想有時候人生並不一定因為一件事情導致你這樣,可能是很多事,可能是你想破頭也想不到的因素在影響著你,而你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做出這種行為。或有這種想法。在跟演員討論的時候,我不想跟他們說因為這個角色遇到什麼事,所以他要怎麼樣,我會跟他說這個角色目前的生命切片是這種狀態,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我想如果演員有把自己內化到角色的生命裡,舉手投足間自然就有這個角色的味道出來,我覺得桂綸鎂已經表現的很好了,但她自己還是不太滿意,在拍攝過程還是很焦慮,所以我會開玩笑跟他說,其實導演很奸詐,因為妳這個角色的內心就是一直很衝突的狀態,所以故意讓妳保持焦慮來演出。我覺得這不算是表演技巧,而是跟演員本身的生命歷練有關,如何在看到一個角色的設定後,從自己的生命經驗去找類似的情境,找到之後就跟他合而為一,然後把這個角色活出來,這個部分可能年紀大的演員比較能掌控,但桂綸鎂真的作的很好了,我也很期待她的未來會更好。


◎三位導演在創作過程中最感到疲憊的狀況以及接下來想拍什麼樣的電影?人之島專題

王金貴:今年投了96年度的輔導金電影叫《台北下雪了》,一樣是個很簡單的愛情故事,講的是發生在台北的一個愛情故事讓6月的台北下雪了。拍《人之島》讓我負債三百萬,而且半年沒有接工作,所以先在親戚的泰國餐廳打工。《台北下雪了》就是白天打完工,晚上一個人靜下來的時候想出來的劇本。

李志薔:雖然《單車上路》去年就上映了,但這一年還是一直在跑影展,所以感覺好像都沒結束,其實今年中就開始在籌備下一部電影的拍攝,《單車上路》因為有較多的商業投資,所以其實拍出來後跟我當初設想的已經有一些不同了,變的比較年輕人一點,我當初是比較想把重點放在蘇花公路的。我現在籌備的電影跟1990年的野百合學運有關,講的是發生在那個時代背景下的一個愛情故事,因為我覺得這是台灣近幾十年的發展中很重要的一個學運,我不是想去談政治問題,而是因為那段時間剛好是我在唸大學、研究所的期間,所以感受很深刻,同時我也覺得那個年代是台灣最有朝氣、最蓬勃、最有理想的一個階段,我現在正在寫劇本,這次我想由我自己來掌握整部電影。

林靖傑:我很佩服王導演的勇氣,我知道到蘭嶼拍片難度真的很高,可能每拍到的一幢房子,每一個人都是有版權費的。電影工業其實應該在每個位置上都要有足夠的人去運作,才能跑的起來,但目前台灣的電影工業是不興盛的,所以導演變得十分辛苦,每天要親自處理大大小小的行政瑣事就耗費了大部分的心力,但也沒辦法,一旦決定要拍片了,再怎麼樣的疲於奔命都要把他拍好。但其實創作靈感很容易被這些瑣事腐蝕掉,有時候覺得很妙,台灣導演這樣雖然說滿辛苦的,但有時也滿幸運的,因為這些痛苦的過程都有機會變成創作的土壤,長出美麗的花朵,像最近一直很忙也讓我陷入一種恍惚的狀態,有時會有一些詩意浮現上來,也有一些奇妙的構想,我想之後慢慢塵埃落定後,會有一些創作的題材呈現出來。 單車上路專題3


◎導演在選角過程的考量?

李志薔:《單車上路》的本來是為陳柏霖寫的,因為看了《藍色大門》後,很喜歡他那種青澀的氣質。一開始設定是2個男主角,沒有女主角的故事,後來電影公司才提議要加入2個女主角。女主角原本想找Linda來演,雖然其他人都覺得很好,不過我還是覺得他們2個搭起來像姊弟,後來就忍痛沒有用他,因為我看了《等待飛魚》後,很欣賞Linda的演出。因為演員的預算都花在陳柏霖身上,所以其他3個只能找新人,我本來要找演過《給我一隻貓》的張榕容當第一女主角,她是混血兒,長的實在太外國人的臉,所以只好就讓她演外國人,其他兩個都是廣告演員,從多次試鏡中挑出來。後來片廠發生了一些事件,就是有工作人員以為陳柏霖遲到,就私底下到演員休息室揍了他2拳,那時候我們雖然在片廠卻都不知道發生這件事,後來陳柏霖就辭演了。其實這是工作人員的錯,所以我當場就解聘那位工作人員,為了這部戲,陳柏霖也練了很久的單車特技,之後沒辦法就停拍了一個禮拜。後來我就從試鏡的演員中挑出李國毅,給他一個禮拜的時間練習我指定的單車特技,通過才同意讓他擔任男主角。他剛好是台中體院的學生,所以效果比我想的還好,後來在幾個國際影展上,大家對他的表現也都很滿意,在新加坡的一個影展還得了最佳男主角獎,所以整個選角過程還滿意外的。

王金貴:因為我跟了張作驥導演很多年,他的作品都比較寫實,所以我的作品也受到他的影響,應該說我的作品比較自然。所以我在選角就是到社會各個階層去找,拍電影的時候我會比較排斥電視演員,因為我希望他們自然一點,而不是表演,電視演員會有他們慣有的風格,我很難拉回來。拍片的時候我會跟他們說,如果這樣演讓你不舒服的話,你就不要這樣演,演員不舒服,觀眾看起來也不舒服。找演員的時候不會太在意知名度,就是盡量找跟劇本當初設想的相同的人,如果一開始設定角色是個老師,但後來找到的演員本身也擅長跳鋼管,那可能也會把他擅長的東西再加進去。


◎《單車上路》為何要讓外國女孩死掉,其他主角為何不到警局說清楚而選擇一直逃?

李志薔:對他們兩個男生來講,這段旅程會開始就是因為作錯了事無法去面對,需要找個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地方安靜的想一想,沒想到陰錯陽差的在旅途中一直有意外發生。這部片子裡這個外國女生在面對生命的態度上其實是最勇敢的角色,「是不是最正面的人他的下場就是最好的?」這是我想表達的。不一定警察就要英勇神武,他也可以有軟弱的一面,那外國人的角色就是因為很多國外的人都聽說來台灣的蘇花公路騎腳踏車是一項挑戰,險困的環境加上壯麗的風景,吸引了很多人,但事實上,蘇花公路的確就是一條充滿危險的路,片中那個地點,在我們拍完半年後,真的就有人從那裡摔下去。以整個故事結構來講,茱莉亞的角色對他三人來講,是一種救贖,她的死亡換得其他人對生命的領悟。

張貼日期:2007/11/20
更新日期:2008/0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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