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劇講座】溫郁芳:編劇的真實與虛幻——與自己對話


【編劇講座】溫郁芳:編劇的真實與虛幻——與自己對話

細數溫郁芳的作品,早期《大醫院小醫師》、《赴宴》、《45度C天空下》,還有讓她拿下第一座金鐘最佳編劇的《我在墾丁*天氣晴》,後來歷經《轉角*遇到愛》、《波麗士大人》、《飯糰之家》以及助她二度鑲金的《含苞欲墜的每一天》,近幾年則有滾石愛情故事《我是真的付出所有》、《味道》,植劇場的《戀愛沙塵暴》、《五味八珍的歲月》以及2019新版的《愛情白皮書》等,溫郁芳似乎什麼都寫,有偶像劇、有電影、有單元劇或短片,有原創、有漫畫改編、也有脫胎自鄉土文學的作品,百種千樣的劇情都出於這個習慣躲在幕後、說起故事卻能風生水起的溫郁芳。


編劇這個職業向來是神秘的,是主導劇情走向的關鍵,卻又隱身在劇情背後。如何成為編劇?編劇要做什麼?在溫郁芳的經歷中,她是因為渴望傾聽,所以練習編故事;而生活中發生過或聽過的波折,則讓她開始摸索人與人之間關係,也養成了她製造故事的能力。


雖然在編劇的過程中需要自我對話與探索,但劇本仍是要與觀眾對話的,必須兼顧故事主旨清楚以及角色豐富性,因此「做功課」是編劇的重要職責。而作為編劇,必然會面對靈感匱乏、視角轉換的問題,以及在市場與藝術性的掙扎,這都是從事編劇約20年的溫郁芳,曾與自己來回對話、試圖找答案的。



「我沒想過我會成為編劇」

究竟是怎麼走上說故事的道路?真要回溯起來,溫郁芳說是小時候家裡的氣氛不和睦,因為渴望能與人有良好的互動和溝通,她練就一身說學逗唱的本領,國中同學都喜歡聽她講笑話、編故事。因為渴望被傾聽,所以開始說故事。


「我從一個不太快樂家庭,試著去摸索什麼是人與人之間的感情。」


由於父母長期處於一種「好像吵架但又沒表現出來」的狀態,溫郁芳對於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相當敏感,養成了敏銳的觀察力,她可以生動地描繪父母間微妙的關係、外婆的富家千金歷史,還有鄰居家的瘋子如何生活。而隨著年紀增長,溫郁芳所觀察與思考的故事,也從自己的故事擴展到朋友的故事,像是高中時聽到朋友猶如房思琪翻版的經歷,就深深衝擊溫郁芳對於情感關係的思考。


「聊天與傾聽,某部分成就了我的劇本。」直到現在,溫郁芳都非常喜歡與生活中遇到的所有人聊天,從親戚到窗簾師傅的故事,都對她有所啟發。


說起後來的求學經歷,溫郁芳回憶當初大學重考三次考上世新廣電,爸爸曾跟她說「你的長相不可能演戲,你還是躲在幕後比較好」,溫郁芳笑說最後選了不用露臉的廣播組,殊不知自己是個鴨子嗓。畢業後溫郁芳迷上舞台劇,因而報考並進入台大戲劇所,「我跟台大的體質不合,但那裡教給我很多東西」,溫郁芳指的是台大戲劇所的理論訓練,對她後來的編劇生涯有很大的幫助,雖然這並非當初料想到的。


從戲劇所畢業後,溫郁芳參加劇本營認識了王小棣導演,並踏入了影視圈。不過溫郁芳並不是一開始就擔任編劇,而是從服裝管理、場記以及行政助理當起。直到有一天,小棣老師問溫郁芳要不要寫劇本,於是從《大醫院小醫師》開始,溫郁芳踏上了編劇之路。



「寫一個阿桑,都需要做功課」

為了撰寫《大醫院小醫師》的劇本,溫郁芳到醫院跟著R1、R2跑流程,看醫生怎麼縫豬皮,也到市立療養院做劇本功課,她才發現「原來做功課是一件這麼開心、打開視野的事情」。


她認為寫劇本要注意的有兩件事,第一是故事要清楚,假設故事要談愛,但每個故事都在談愛,只講愛太空洞,所以故事的主旨必須要非常清楚,編劇自己要知道這個故事到底要說什麼。第二則是角色的豐富性要做出來,這件事可以先從「自我」下手,溫郁芳表示其實很多角色都是從編劇本身出發,因此作為編劇,「你必須要先了解你自己」。


無論是要抓出故事主旨,還是要讓角色更豐富立體,「做功課」都是關鍵。


「寫劇本最常遇到的問題,就是你不認識你的角色,角色很平板。其實寫角色一開始都是模仿,想要寫成那個樣子,現在偶像劇甚至會套公式,塑造角色前先把星座表攤開。但我想要講的那個角色,是要從我的角度出發,看看在我的觀察中,會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溫郁芳表示做功課很容易淪為網路找資料,但她喜歡採訪。像是為了寫《45度C天空下》,她跑到非洲布吉納法索與當地的台灣醫療團相處,和醫學生聊天才瞭解有人是為了信仰而來,也見到豪華Villa與貧民窟相鄰,在45度C的街頭被當地小孩追著要她買雞蛋。而為了寫《赴宴》,溫郁芳到苗栗山上採訪一對種花的姊弟,被機肥與蒼蠅包圍。這些親身的體驗,讓她對於故事主旨和角色都更有概念。


「如果沒有去非洲,很難寫炎熱;如果沒有去採訪,很難寫種花、寫勞動。」


這些採訪經驗不只豐足了溫郁芳的編劇,也是一次次與自己生命的對談。溫郁芳說自己在布吉納法索非常受歡迎,「因為他們沒看過白白胖胖的人」,讓本來對外型自卑的她發現,原來可以用不同的角度看自己。而最讓她衝擊的,是一次為了要寫罕見疾病的劇本,而去採訪罕病兒童,讓她有很深的感觸,「這個孩子正在承受某一種基因帶來的冒險,而大家為了他的病,努力嘗試,讓後面的人不要再遇到,這何嘗不是英雄?」。


「所有的功課都在跟你互動,成就、幫助你很多方面。關於痛苦跟人生的苦難是怎麼一回事,沒有解答。」


除了採訪,溫郁芳也會透過閱讀與看片來做功課,與身邊的人聊天互動,也是她做功課的方式。


「什麼樣的阿桑、婚姻,都需要做功課。」



「蓋房子很容易,蓋不一樣的房子很難」

然而因為角色常常是由編劇本身或身邊的人出發,如何避免複製經驗,跳脫出原先的視角來創造角色,是許多人在故事上會遇到的問題。溫郁芳認為要保持與作品的距離:


「角色獨立之後,就有他的生命,角色就不屬於你了。他有跟你相同的困境與問題,但不代表他就是你,作品跟你自己拉不開來的話,你就會無法設想情節,無法決定角色要去哪裡,因為角色就是你自己。」


她舉《戀愛沙塵暴》的例子,由吳慷仁飾演的林亦得,原型其實就是溫郁芳認識的一個大男孩。溫郁芳強調,雖然是建立在真實故事上,但男孩的故事只是參考,林亦得要長出自己的血肉,必須認清「你的人物要到那邊去,不是你要去,是那個角色要去」。


「焦慮是正常的,你好像知道你要寫什麼,可是好像有點難聚焦。這就是過程,你一定會經歷的過程。想太多反而會讓自己陷入泥濘裡面,還不如先去找到角色的方向。」


溫郁芳建議可以看看別人怎麼說故事,她就很喜歡向田邦子的《男時女時》(男どき女どき),當中有一篇提到「無精蛋」的故事,整篇小說的切入畫面是一個女生在女廁,看著窗外的斑鳩在調情與交配;其實這天是這個女生上班的最後一天,因為她要辭職去結婚,但她卻愛上未婚夫的助理。在這個無愛的結婚故事中,用無精蛋來做為開場。


從這篇作品中,溫郁芳指出可以運用故事的架構來放入主旨:「我們以為我們把主旨說清楚了,但主旨不是用說的,而是在這個架構中有沒有被看到」


在撰寫電視劇劇本時,溫郁芳會先設定好故事大綱,接著討論好角色,再製作分集大綱。通常角色就會有人物小傳,大概花一頁到兩頁把角色的特色寫清楚。溫郁芳形容編劇就像是蓋房子,分場拉架構就像是房子先把大的鋼筋蓋好,再來做細節,將每一集的事件和亮點裝上去。


「蓋房子很容易,蓋不一樣的房子很難」,溫郁芳表示有時候也會丟掉所有手法,嘗試新的方式,因為如何在每一個故事中翻玩出不同的東西,是編劇的挑戰。溫郁芳非常推薦韓劇《耀眼》,如何將「時間翻轉」的設定玩出新的花樣。



「當編劇又快樂又痛苦」

溫郁芳說自己跟很多編劇不太一樣,她並不專為特定單位或導演寫劇本,而是有出去外面接案,偶像劇、大愛劇場她都寫。許多創作者會有「自己想寫的」與「能夠賺錢的」之間的衝突,溫郁芳認為電視台老闆如果有指定題目,那就像是命題作文。


她說自己也沒辦法純賺錢,因此若是遇到命題作文,她會在故事當中找到自己的興趣,像是其中一種精神或人物,來支持自己寫下去。


作為一個專職編劇,溫郁芳覺得創作這條路本身是很孤單的,但同時又要接觸大量的人物與故事,才能夠繼續創作。她也開玩笑說要離開編劇這行,改去郵局當個事務員,每天做一樣的事就好。做編劇對他來說,是又快樂又痛苦的,過得很辛苦,辛苦的原因不只是因為收入,而是編劇就是在創作。


「創作,就是在跟自己對話。」


張貼日期:2019/06/25
更新日期:2020/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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