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功課|王耿瑜:時間之眼——12位攝影師的人生速寫
作為一位影像創作者,我們會探究構圖、光圈、焦距、色彩的調性等,而在一百多年前,台灣的攝影前輩又是如何在光與影中找尋攝影的答案?本場講座由王耿瑜老師分享《時間之眼》紀錄片以及拍攝過程,透過六位國寶級攝影家——郎靜山、鄧南光、張才、李鳴雕、彭瑞麟與鄭桑溪,以及六位當代各具特色的資深攝影家——謝春德、郭英聲、莊靈、翁庭華、黃伯驥以及葉裁,跨越時空回望當時的觀景窗。
・郎靜山
「在還沒有photoshop的年代,他是在暗房裡做photoshop。」紀錄片中這樣形容郎靜山,他鏡頭下的水墨江水彷彿畫一樣,幾乎可以說是將暗房與相機當作筆和墨,做出了空白與煙雨,將水墨美學以攝影的形式呈現。郎靜山另一個知名的事蹟是拍出了當時第一張女性裸體藝術照。
・鄧南光、張才、李鳴雕
鄧南光、張才、李鳴雕有「臺北攝影三劍客」之稱,鄧南光拍攝許多台灣風貌以及人物寫真,攝影家張照堂形容其作品「充滿浪漫與落寞」;張才以拍攝原住民、歌仔戲的作品最為著名,他曾隨著人類學家前往蘭嶼拍攝達悟族,同時也因個人興趣經常拍攝宗教酬神儀式;李鳴雕少年時期曾在寫真館打工,後來赴廣州學習過美術,他重視光影與構圖,記錄主題多為田園風光與市井小民。
這三位國寶級攝影家是台灣攝影的先驅,將當時世界所開始流行的攝影風格如紀實、即興捕捉等帶進台灣,除此之外,三人對於推廣攝影文化也不遺餘力,例如舉辦「攝影月展」,每月進行攝影比賽與展覽,也創辦了「自由影展」,定期辦理攝影講座,並出版許多攝影相關著作,提攜了許多攝影師,深切影響了台灣的攝影發展。
鄧南光、李鳴雕當年也都開設了攝影器材店,王耿瑜提到,自己是在拍片的時候,才知道在那個年代能夠在衡陽路、博愛路上開攝影器材店,其實都是大老闆,攝影器材所費不貲,因此像是執迷萊卡的鄧南光,當年戴著萊卡相機跑來跑去,就像戴著一棟房子跑來跑去。
・彭瑞麟
彭瑞麟被認為是最後的古典藝術寫真傳人,然而作為一個出生在日本時代、非藝術家庭的孩子,他是怎麼踏上這條路的?原來是他自台北師範學校畢業後,開始在新竹、竹東教書,當時日本畫家石川欽一郎二度赴台教畫——他也是第一位將西畫的觀念與技法帶入台灣的人——彭瑞麟拜石川為師,與石川感情相當不錯。頗具繪畫才華的彭瑞麟,日後卻轉向攝影,因為先天眼疾,以及石川擔心彭瑞麟若赴日學畫,會落入派系之爭,所以鼓勵彭瑞麟改朝向新興的攝影學習。
還有一個故事是,彭瑞麟的父親彭夢蘭逝世後,只留下一張團體照,但面容卻小到無法辨識,彭瑞麟甚至無法為父親畫一張肖像畫。因此希望學習最新的攝影技術,將父親的容顏放大。
在紀錄片中,彭瑞麟的孫女一一述說阿公的故事。她花了兩年去爬梳自己阿公的歷史與作品,並開了一個臉書粉絲專頁來進行策展,說阿公的故事。
・鄭桑溪
鄭桑溪也是台灣紀實攝影的先驅之一,政大新聞系畢業的他,後來到日本東京早稻田專攻電影,回台灣後則到了新聞局工作。戒嚴時期對於拍照是有所管制的,但新聞局的身份讓鄭桑溪可以到處拍攝,還可以拍到許多一般人拍不到的人物,像是蔣介石、蔣經國、蔣宋美齡。基隆出生的鄭桑溪,後來離開新聞局的工作,因應家中需求回到基隆接家業,失去原先的攝影舞台,鄭桑溪回到基隆卻沒有停止拍照,反而更加積極記錄家鄉,也因此他的作品以基隆與九份的人文景觀最為知名。而他也成立基隆市攝影協會,是台灣最早的攝影教育協會。
・謝春德
謝春德出身台中,自沙鹿高工休學後,曾經做過工廠黑手、在廣告社裡幫忙畫看板,後來游擊賣腳踏車,在公告欄上看到了可以玩照相機的廣告,靈光一閃讓他走向了攝影。在紀錄片中,謝春德說當自己有了第一台照相機,又不敢對著人拍,只好對著自己家門口,拍下天鵝,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張照片。後來又對著水井,照了第一張「自拍」——這兩張照片就是他的攝影之初。謝春德受到畫家哥雅的影響,特別喜歡觀察光影的變化。
2018年謝春德在北師美術館展出《天火》,已年近70歲仍繼續探索攝影的可能。所以對於攝影的數位化歷程,他在紀錄片中也特別點出,數位化後,要思考的是如何回頭找到自己。
・郭英聲
郭英聲的創作風格鮮明,他的個人風格也是。愛玩空氣槍也愛泰迪熊,他在紀錄片中這樣說:「一個人到國外旅行的時候,我都會帶著一隻熊。」這是由於郭英聲的童年時期經常是無人陪伴的,父親因工作的緣故長期往來台日韓,母親則在歐洲留學,這段經歷對郭英聲的個人以及藝術風格影響都甚巨。相較於80年代台灣攝影界以報導紀實風格為主流,郭英聲的創作風格顯得非常特別,而他也是台灣在二戰後第一位赴法從事影像創作的藝術家。
「過去那個年代的攝影是『走出來的』,現代這個年代的攝影是『想出來的』。」郭英聲也是隨著時代前進的攝影家,在紀錄片的最後,寫下了這兩句話。
・莊靈
莊靈在中學時代開始接觸攝影,曾任台視攝影記者,也和朋友合辦《劇場》雜誌。攝影風格強調自然、真實,甚至不用打光來輔助。莊靈的作品充滿人物寫真,家族人物是他取景的重要主題,除了家人,朋友與師長也經常出現在莊靈的照片中,例如黃春明、張大千、郎靜山、臺靜農、楊麗花、劉其偉、林懷民等。而他在紀錄片中也說,最滿意的照片是拍攝父親以及臺靜農。
*註:由於講座時間關係,未討論翁庭華、黃伯驥以及葉裁的片段。
學員回饋
「看到他們去蘭嶼拍,我會想到自己去蘭嶼的時候看到的畫面,就會想說你們為什麼會拍到那樣的畫面。但是看到那個說無法拍別人而拍自己(謝春德)的時候,就覺得很震撼。」
「我看到的就是當時他們去學攝影可能是一個很新潮的,但是通常他們第一個作品集都是回到自己故鄉拍風土民情,這件事情對我來說蠻重要的,會回到自己的出生。除了張才老師的照片,還有謝春德老師的自拍讓我印象很深刻。」
「我對於李鳴雕老師的作品特別有印象,他的個人照,相較其他人嚴肅,李老師的個人照都笑得很開心,他的作品跟人的距離蠻接近的,很日常的一瞬間。那個距離一定是要放下一些與被攝者的距離。」
「彭瑞麟老師拍太太的年輕肖像,明明是那麼親密的人,拍起來卻有某一種距離感,但眼神很吸引到我的一張照片。好奇下一個世代看我們這個時代拍的東西,會有什麼樣的感覺?」
「我印象深刻的也是把彭瑞麟老師想把遺照放大這件事,每個人去創作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初衷。而這麼多厲害的藝術家,每個人都選擇不一樣的照相機,就是他們怎麼觀看世界的觀點,像是有一個攝影家比較內向,他就選擇比較蛇腹式的相機。」
「看完之後一直想到自己的爸爸,我的第一台的相機就是我爸爸當新聞記者留下來的底片相機,照片這種事情就是一種記憶的保存,我爸最近這幾年都在不同地方跑來跑去,他是一個很奇怪的老人,就覺得,好像可以跟他聯絡一下。」
「像是鄧南光、張才,好好看他們的作品,好像看到一個時代,你就在裡面,好像很個人又有時代性。我媽以前在柯達公司做會計,我的第一個攝影機就是time magazine的攝影機。當你有攝影機,開始有機會訓練自己看世界的方式。我是怎麼樣開始看世界的?」
「這世界上所有的創作,即使你每天看你都會看不完,所以對於這類的整理,像是這些紀錄片,我會非常感恩。而片中提到美學的層面,現在去看,會非常非常緬懷。而對我的啟發是,我本來沒有很在意『被拍照』這件事,但看完之後,我在思考要不要好好的找一套衣服,找一個攝影者,來為自己拍幾禎肖像照。又忽然想說,那我要拍肖像照幹嘛呢?我想了想,我就是要透過肖像照去觀看我自己。」
「他們呈現出來的時代感,是建立在一種階級之上的,一種上流社會的眼睛,這個視角被記錄下來了,但就被定義了。當然他們有人文關懷。這是被階級決定而記錄下來的時代,應該說,要放入時代背景去思考這樣的紀錄。」
「那些作品的力道除了來自那些東西很貴,所以要好好拍。另一個原因可能也是,他們都知道他們是有能力把這個時代記錄下來的人。多多少少肩負一種要把時代記錄下來的責任。我是這部紀錄片片的聽打小助理,幫忙整理了一些素材,我發現一個攝影家會有不同評論家給他的評論,所以就覺得,以後遇到一些評論,不用真的太走心。還有一個體悟是,這部紀錄片中的攝影家,大部分不在世上,能訪問的都是他的親人;在某一個領域特別厲害的人,在親人眼裡就是家人,他就是愛拍照。不像創作者的同溫層或交友圈那樣喜歡他、享受他、認識他,而就是覺得他在拍照。所以我覺得我們現在從事創作,家人沒辦法給你很大的認識和安排,那也是很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