製片觀點|李耀華、林香伶、徐國倫:要有能力吃飯聊天打雜,也絕對不只這樣——從短片經驗談製片初衷


製片觀點|李耀華、林香伶、徐國倫:要有能力吃飯聊天打雜,也絕對不只這樣——從短片經驗談製片初衷

製片就是打雜?工作包山包海全都包製片,難免會讓人有「打雜」的迷思。如果想要了解製片工作時的實際思考,比起長片龐雜浩大的編制,短片的規模可以讓人一窺製片工作的面貌。本場短片實驗室講座邀請林香伶、徐國倫分享他們的短片製片作品《高山上的茶園》以及《Z046》,並由從2003年就開始製片生涯,製作過《十七歲的天空》、《露西》(Lucy)以及《返校》的知名監製李耀華來梳理製片Know How。

而對於「製片就是打雜」的大哉問,三位製片倒是有一個豁達的命題:對,你就是要有能力打雜!


《高山上的茶園》:打破國界與海拔的超級任務

拿下2018金穗獎最佳劇情片、2018金鐘獎迷你劇集/電視電影編劇獎的《高山上的茶園》,由曾英庭執導,製片則是林香伶,以短片而言算是風風光光。片中講述在台灣一處高山茶園,五名從泰國、越南的逃逸移工躲藏於此,在茶園中非法打工,互助互信。其中一名移工攢夠薪水,計畫要回國,卻在餞別派對後猝死,其餘的人將其埋葬後,卻發現死者原本要帶回家鄉的錢全部不見了。

《高山上的茶園》的預算加上短輔約250萬,而對製片而言,這部片有兩個最大的難題:移工與高山。

移工角色意味著要找到泰國及越南的演員,林香伶回憶,片中的女主角其實是之前同樣是跟曾英庭導演合作,拍《椰仔》的時候找到的,而另一位泰國演員則是請女主角幫忙找有沒有適合的泰國演員,結果女主角在臉書上發文,立刻吸引了很多演員,最後找到的是一名男大生,他甚至不太知道台灣在哪裡,只知道侯孝賢。

越南演員的部分,林香伶原本找了越南的經紀公司,原先設定要黝黑的外型,怎料經紀公司推薦的人選膚色越來越白。最後是透過請在台灣唸書的越南電影系學生協助牽線,找到了越南籍的武打電影演員。也因為演員難尋,在確定人選後,林香伶也根據演員的中文能力,降低了一些角色的中文台詞量。

「找演員,不是每天在找,而是每天在想要怎麼找。」

作為製片,林香伶是在前置期確認拿到短片輔導金時,就開始思考要怎麼找演員。而拍過幾部以外籍移工為主題的作品,她找起外籍演員都是用盡全力,像《椰仔》還一度請老師幫忙寫信詢問泰國導演阿比查邦。

至於高山茶園這個場景,剛開始也是讓林香伶傷透腦筋。

「這個景不是製片組找的,而是副導有認識茶園農會的人,我請他介紹我們台灣到底有多少茶園,哪些是隸屬海拔較高的?就發現其實沒有太多的點可以去。就請副導先幫我去看這些地方,後來我想很不對,覺得我也要逼導演去。當然在過程中會有新的意外,像是跟農民聊天,他可能會介紹我們其他景,這些景可能就有逃跑移工,結果隔天茶園老闆打給我們說是不是我們去通報。」

雖然成功把導演推去確認場景,但林香伶也深知導演的個性:「我就跟副導說,我給你一些錢,導演第一天看完第一個景,他就會說他要回來,但不行你要逼他,至少要看三天,可能一天至少給我三次回報。導演看了以後覺得沒有太多選擇,還抱怨說他第一個看的是最ok的。請他們看完跟我們回報,可能最後會有三個場地選擇,我們再去二勘。這樣的運作下,導演會最清楚場景,同時也節省大家的預算。」

考量到高山的移動並不便利,也需要一定人力,《高山上的茶園》劇組人員約有二十人,每天爬山40分鐘到工寮場地,也互相幫忙扛便當、單軌燈。「他們拍完之後大概可以從每天40分鐘變成20分鐘的路程」,林香伶笑說,後來拍片拍到跟當地的外籍勞工很熟,還會協助劇組將器材送到山上。在器材方面,鏡頭的選擇並沒有因為移動的困難而有割捨,但燈光礙於電力問題,就必須要有所選擇。


Z046》:尺度大膽至今不悔的瘋狂嘗試

《Z046》是2009年東京短片影展的最佳短片,由許富翔擔任導演、徐國倫擔任製片。劇情以「Z046」旅館為中心,旅館中有意圖抓姦的中年男子、一對偷情女、一對女同性戀情侶以及一組A片劇組,在同一個夜晚,四條故事線交纏在一起。談到這部在敘事、角色、風格甚至尺度,都算是非常大膽的《Z046》,徐國倫表示當時有種初生之犢不畏虎,反而沒有包袱,思考得越少反而越單純,越展現出了表達的純粹。

「當時看很自然,現在看覺得尺度稍大,好像近年對於尺度的包袱更重,當時完全沒有感覺到尺度的問題。就借一個旅館拍片,就會有人拍A片啊,就會有人上床啊,找景時,就很老實跟人家說。那個旅館在板橋,現在已經倒了,在地理位置和風格上都很符合要求。」

徐國倫提到,印象中《Z046》大約花了80萬,拍了四天。「我當時在廣告公司當製片助理,許富翔問我能不能幫他這部片做製片,其實我也不知道到底要做什麼,就是幹了。」導演許富翔是徐國倫的大學學長,這部片就是當時找學長姊、學弟妹、朋友一起完成的。

眼尖的觀眾或許會發現飾演女高中生的是簡嫚書,當時她還在北藝大念書;還有邱凱偉也在片中軋了一角。「那時候會在周遭找有演員經驗的朋友們,他們當時對於尺度毫無異議,因為當時都在渴望著表演的可能。」於是幾乎整組演員都是學長姊學弟妹,還有廣告圈的朋友們組成的。徐國倫表示,像是飾演A片男星的演員,其實是學長,原本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角色尺度這麼大,但到了現場也沒有推託。

《Z046》風格有點類似黑色喜劇,徐國倫說,當初認識許富翔時,對方蠻擅長處理黑色喜劇的題材,初期創作就會以這樣的類型來表達。從取名上來看,《Z046》顯然是在致敬王家衛的《2046》。

「那時候看劇本,可能因為認識有一點默契基礎,我就知道他要做什麼。覺得這樣很帥啊!沒有多思考什麼。但現在我感受到,其實這不是玩笑,而是『表達』,『表達』這個東西要很純粹。現在做製片,針對案型不同,有不同的主軸與人物方向,《Z046》沒有,它想要致敬,在同樣場景去翻玩、顛覆它。」

徐國倫表示,《Z046》的表演方式,完全照著劇本的安排走,這樣的表演與呈現強調「對點」跟節奏, 而風格從劇本上就可以看得很清楚了。回頭看這部2009年拍攝、也是徐國倫的第二部製片作品,他認為雖然會覺得很害羞,因為裡面有技術上的瑕疵,但還是覺得這部片很生猛。

他認為從短片開始,比較能表達一種「初衷」。相隔十年,徐國倫在2019年拍了同樣黑色喜劇風格的《江湖無難事》,他笑說:「也許在我心裡,完全沒變過。」


場景組的意義:找到這個地方,就可能決定了整部片的樣子

無論是《高山上的茶園》營造出雲霧繚繞、遠離人煙的化外之地,或是《Z046》奇幻誇大仍保有寫實的神秘旅館,「場景」彷彿一位隱藏其中卻又無所不在的角色,為整部戲定調。

林香伶就認為,「場景組」是製片最可以表現創意的部分——從場景開始,整部片的調性、世界觀、美術就此建立,也因此製片與場景是最早加入劇組工作的。場景組最讓林香伶佩服的是創新與創造性,這還牽涉到場景組是如何「解讀劇本」。

她之前製作《最後的詩句》,片中的涵洞總共出現三次,但情境皆不相同,此時場景組必須解讀劇本:是要買槍的涵洞?還是殺人的涵洞?再從資料庫中找出適合的地點。另外,場景組還要判斷找出新的景,或是其他的可能。林香伶提到《最後的詩句》有一個涵洞的場景,其實不是在涵洞拍的,而是場景組找到了分洪道。她覺得那裡的回音很適合殺人的情境,「大家一看就是中了,也幫忙營造那個故事情境,所以場景組其實是創造力跟創新力。」

李耀華也補充,當初在找《返校》的翠華中學的廢校場景時,場景組主動要求發空拍機,來綜觀學校的全面。耀華姐說自己本來不太理解這樣的需求,沒想到後來在《返校》中的第一個鏡頭,就是一個綜覽的空景,當初的勘景完全派上用場。所以李耀華同意創意、創新的想法,是場景組的必備技能,同時還具備美感以及與人為善的協調能力。

徐國倫則表示自己一入行就是勘景出身,他說找景大家可能會覺得很悶,漫無目的沒有方向,但他當時找到一個「場景組的意義」,那就是——「我找到的這個地方,可能就會決定整個劇的樣子」,於是開始對勘景、對所拍出來的場景照有一絲的成就感。

「喜好很重要,你喜歡這個東西,你開始對於你的東西被買單,跟它被呈現出來,有一種驕傲感。」

還有一個例子是徐國倫擔任《危險心靈》的製片,也要找景勘景:「我本來不會開車,有一天被逼出來,去找圖書館。易導問我為什麼找這個景、可以做什麼,我說主角可以跟爸爸在這邊說話,易導說ok。這是因為我對場景有想像,我了解劇本 ,看一個場景的觀點跟sense很重要。你要找家,就去把家勘回來,你可以把事情給創作者去面對,你為什麼找這個廁所?你有想法的當下,你就會思考:我為什麼選這裡?戲在哪裡發生?你找到對的方式去了解劇本的需求是什麼。」

另外,徐國倫表示找景是一個能力,presentation則是另一個場景組的重要能力。「明明找得很好,但presentation的結果好像不值得看,十個人坐下來要聽你講話時就不知道要怎麼講。對那個地方沒有愛的話,要主創愛上有點難,但這個是要訓練的。」


所以我說那個製片組:能屈能伸,所有人都是你甜蜜的負擔

從徐國倫和林香伶分享的製片經驗中,可以看到製片所要承擔的三大範圍——人、錢、場地。而「人」,或許是製片所要面對的龐雜事務中,最需費心、也是最甜蜜的負擔。林香伶形容跟導演簽約「就像簽結婚證書」,所以一定要先衡量雙方是不是能一起合作。若在合作中,將導演設想成是「伴侶」,或許也能更有同理心的去面對合作時的爭執,是為了做作品而吵架,並不是想要傷害任何人,更不是製片想要在導演之上。

李耀華也認同合作就像交往和結婚,製片要先花一些時間跟導演相處:「有時間可以一起去吃個飯、聊一聊,你看了什麼我看了什麼,聊跟劇本沒有關係,去觀察我們的溝通有沒有效。我會花一些時間,當然對方要願意。」

合作時就可以依據對導演的認識,依照導演的個性來決定如何相處。「每個導演個性不一樣,有的導演比較任性比較霸道。你就要決定你要不要吃他的排頭,看他的才華是不是你可以接受的。」李耀華表示自己的個性比較退,如果遇到個性比較強烈的導演,會讓導演盡量表現。

然而與導演的相處,最重要的目標就是成品。李耀華認為,無論與導演是什麼樣的合作關係,製片一定要讓導演可以接受最後的成品。「我覺得再累、再爆炸,當你就是要看到這個結果時,就會覺得我要去完成。」「這個世界,片子壞掉都是導演的錯,所以在這個體諒上面,我會接受導演的霸道。」

徐國倫最常遇到的倒不是霸道,而是拍第一部片的導演,因此需要跟導演一起成長。

「江金霖《等一個人咖啡》跟馬志翔《KANO》 遇到同一個問題,就是有一個很強大的監製,監製前面有很強的作品,這是掛監製後的重要作品。所以導演壓力很大,他們想要證明自己,但他們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這個東西沒有錯,但衝到前頭時,蒙蔽了他們的一些判斷。重點是你要發現這件事情,要如何去引導他們——你要拍出一個好作品,而不是你要超越誰。在《KANO》時我沒有表達這個想法,《等一個人咖啡》就有約出導演來講這個問題。」

徐國倫補充,他認為幫助導演之前,製片可以先精進自己。「我們也曾經跟導演是一起成長的,同理了他的狀態之後,你們是同步的。預算還是很重要,但跟夥伴之間,不要讓信任感跑掉,跑掉之後後面很多事情都很難解決。」

而這也不只是跟導演,因為所有的人都跟製片組有關。徐國倫指出,所有組的事情都是製片組的事情「沒有你跟導演組抱怨美術組,你要想的是我的導演組被懷疑,我的技術組被罵,以這樣的心態 ,就會讓整個組一起走。」

對於製片這個角色,李耀華下了一個結論:

「大部分的時候製片要幹嘛你真的講不清楚,什麼事情都跟你有關,時間檔期怎麼樣變化跟你有關,道具不見了跟你有關。你會以為下面好像有分組,結果副導排了怎麼樣跟你有關,美術進場來不及撤跟你有關。我們製片就是第一個進這個案子,最後一個走。」

對製片組來說,所有人都是製片組要負責的人,所有人都是製片組甜蜜的負擔。



張貼日期:2020/12/21
更新日期:2021/0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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