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洛區 Ken LOACH:從市井到殿堂,寫實主義巨匠的創作之心


肯洛區 Ken LOACH:從市井到殿堂,寫實主義巨匠的創作之心

時間:20201117() 19:00-20:00

地點:台北文創大樓

講者:肯洛區

講題:導演/從市井到殿堂,寫實主義巨匠的創作之心

主持與談:鄭文堂

文字記錄:林子翔

攝影:蔡耀徵


鄭文堂:謝謝金馬給我這個機會,我受到肯洛區導演影響非常大,對我來說,可以參加今天的與談,我人生可以說是圓滿了。那我們就歡迎肯洛區導演。

肯洛區:很榮幸能受金馬影展邀請來跟大家交流,抱歉無法親自到現場,期望未來有機會可以面對面地交流,同時也很榮幸能夠跟鄭文堂導演對談。首先,我想每次拍電影之前,我們都必須自問兩個重要的問題。第一個問題是「我們為什麼想要拍這部電影?」目的是什麼?它具有重要性嗎?我們想讓觀眾看到什麼角色?故事有意義嗎?除了事件之外有沒有更深刻的意義?第二個問題是「我們要如何拍?」這對拍電影的人來說就比較容易談論了。對我來說比較重要的問題是第一個「為何要拍」,如果我們無法回答為什麼拍這部電影,自然也無法回答第二個問題,進而影響整部電影的內容。「如何拍」是經年累月的經驗累積而來的技巧,當中的核心是我們拍攝這部電影的初衷,所以我們如何彼此交流協作、如何使用攝影機、如何尊重音效、如何剪輯才能不悖離初衷,都是重要的問題。但我要強調的是「為何要拍」是最重要的,只有在你想清楚這個問題之後才能繼續往前。每次拍片我都覺得自己仿如一無所知從零開始,漸漸地想法會開始成形,也慢慢找到了實現的方法。當你覺得自己「知道要怎麼做」的那一刻,其實正是迷失了,因為每部電影都是一個探索的過程,從你想要表達的基本想法開始茁壯成形。 

鄭文堂:您曾經說過「攝影機要變成有同情心的觀察者」,請問導演對這句話的詮釋?

肯洛區:這個想法只適合某種特定拍電影的方式。電影只是個媒介,它可以是科幻、喜劇、奇幻、寫實,或是企圖逼近寫實,我們希望做到的就是在說故事的時候,讓觀眾感覺攝影機拍到的影像是第一次發生,讓他們感受某種現實感和真實性。除此之外,也要讓觀眾貼近正在發生的事情,彷彿自己就在現場觀察一樣。

今天拍攝一個家中場景,若攝影機放在天花板或地上拍,就不可能是常人觀察的角度,不是一個寫實的位置。所以我總是會試著讓攝影機像是一個待在角落的旁觀者,觀察正在發生的事,對於正在觀察的人保持同理心,也嘗試瞭解他們的想法。攝影機就像是人的眼睛一樣,所以我們把攝影機擺在人眼視線的高度,或站或坐。鏡頭也對應著人眼,不論是廣角或是聚焦觀察,都是真實人眼有能力去捕捉的。當然偶爾會有例外,但總體而言這是我們為自己立下的一個準則,剪接和音效也適用,盡量貼近真實。我希望攝影機就像是拍攝情境當中的朋友一樣,試著去瞭解角色在攝影機前經歷的衝突、快樂、和悲傷。

鄭文堂:導演電影裡的群眾場面總是非常自然,您是做到的?如何與他們溝通?

肯洛區:我一直很有興趣去瞭解人們聚在一起時是什麼模樣,我也想講述勞工階層展現出力量的故事。有時你在電影裡會看到貧窮的受害者,沒有權勢、沒有資源,我們替他感到遺憾並且同情,但卻忽略了勞工階層所具有的力量;而勞工階級的力量正是未來的希望,沒有這個力量就不會有改變,若沒有勞工群起組織的力量,這世界會毀滅,剝削、貧窮、帝國主義都會持續下去。所以力量來自於團結、群眾一心的力量很重要,找到彼此的共同掙扎,這是我的電影想傳達的核心。所以我們有很多群眾戲,大家找到共識,並瞭解到他們是有力量的,這就是拍群眾戲的原因。

 

至於怎麼拍,「簡單」是不二法則。譬如說我的作品《鐵路悲歌》(The Navigators),電影講述一群鐵路工人原本在一家國營企業工作,後來企業要進行私有化,對他們來說是壞消息。我們安排了一場戲是工頭正在跟工人們宣佈這個壞消息,從工人們的角度來看是愚蠢也沒有道理的。當時我的編劇其實是一位真的鐵路工人,我們一起討論,劇本則由他非常仔細地編寫。而這位要發表關鍵談話的工頭有讀過劇本,知道要說什麼台詞;這場戲中有些是喜劇演員,他們在現實生活中會上台做脫口秀、講笑話,另外也有些職業演員。我給他們的簡單指示是想說什麼就說,自然隨興所至,但這場戲主要的輪廓與脈絡是由知道劇本的人來引導與建構的。我們在長方形的房間裡架設兩台攝影機,窗戶在長邊,自然光打進來,光線很迷人。一台攝影機在角落面對光線以及發表談話的工頭,另一個角落的攝影機也是面對光線,不過是聚焦在工人們對話,因為我們知道劇本梗概,所以可以順著脈絡去捕捉畫面。有時候我會讓兩台攝影機都朝向工人們的方向,所以同一個畫面可能會有兩個鏡頭,一個構圖會緊一些,另一個鬆一點,來捕捉他們即興演出,技巧其實很簡單。趁這些工人們還有精力的時候拍攝三、四次,再回去拍攝一、兩次主持談話的工頭,整個過程很快,一個早上或下午大概三、四個鐘頭就拍完了。這種即興談話和歡笑的氛圍只能維持一段時間,你不能夠重複地演練,否則就破壞這種即興了。

 

另外一個例子是講述西班牙內戰的《以祖國之名》(Land of Freedom1995)群眾戲,它比較嚴肅,但基本技巧一樣很簡單。拍攝的房間也是比較長的,長邊的窗戶有自然光打入,攝影機有兩個角度搭配不同焦距的鏡頭,讓演員不會覺得攝影機太靠近。這一場戲大概是十二分鐘,我們一天就拍完了,速度很快,我們又把它切成幾個段落來拍。我們知道整場戲的脈絡,劇本也很精準,但是演員們也可以即興演出,有什麼想法都可以臨場發揮,必須給予他們這樣的自由度,否則會無法入戲;如果他們認為自己對那場戲沒有貢獻,就沒有辦法投入其中。雖然演員可以自由發揮,但是戲的主要脈絡與輪廓已經存在了,這場戲本身比較長,所以我們切成兩個段落,每個段落大概是一盒膠捲的長度,也就是十分鐘。這也是為什麼我還是喜歡用膠捲拍電影的原因,因為一盒膠捲有十分鐘的長度限制,我不太喜歡數位化時代想拍多久就拍多久的拍攝方式,因為可能會失去結構上的紀律,剪接的時候也困難很多。總而言之,我的原則是擁抱膠捲的十分鐘限制、讓節奏緊湊一點、並且讓被拍攝的人們自然表現。

鄭文堂:我想進一步請問這些素人演員包含鐵路工人等,是如何進行選角的?

肯洛區:你問到家族祕密了呢!我覺得電影裡面有一些具演出經驗的素人演員很好,因為他們瞭解拍戲的過程,其實也不一定要講什麼,光是身體力行就會讓大家很輕鬆,因為其他人知道現場有經驗的演員,知道要做什麼,相對來說就會比較容易。我也喜歡跟喜劇演員合作,因為他們很習慣即興演出,而且節奏抓得精準。他們很多人都是來自勞工階層,有平凡的工作,晚上兼差去做喜劇演員,也可能去唱歌演出,他們幽默、有趣,我想這種狀況是英國特有的。除此之外,譬如前面提到的《鐵路悲歌》裡面有很多演員都是真實的鐵路工人,他們有真實經驗,拍攝場景可能就是不久前他實際生活的地方。至於講述西班牙內戰的《以祖國之名》,有一些人有政治活動參與的經驗,知道土地集體化對於人民的影響,也對西班牙內戰的歷史熟悉,所以可以把自己的經驗、政治視角、分析與說話方式都帶到表演裡面。

我們選的演員很多都是勞工階層,來自很普通的背景,他們單憑直覺就知道在什麼情況之下該做什麼事,不需要我來下指令,他們也不需要假裝。他們各自都有自己的技巧,有真實世界的經驗,有即興發揮的能力,也知道電影該怎麼演出,但最大的共通點是他們都來自勞工階層,所以結合起來就是很好的團隊。我有一個合作多年的選角指導,很擅長找到好的演員,我們重視即興演出,會藉由一些大家都能理解的虛構場景或共同經驗,讓試鏡者開始即興對話。你很快就會知道誰的反應很快、誰很幽默、誰是口條不錯也有熱情讓你想要聽他說話、誰令你發笑,然後慢慢地去篩選。選角過程是很有趣的,雖然有時要花很久的時間,比拍攝本身更長,選角可能就要花兩到三個月的時間,可是拍攝大概只要六個禮拜就完成了。

 

 

 

※完整文字紀錄,請至金馬影展網

張貼日期:2020/12/23
更新日期:2022/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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