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觀點|鄭文堂、蕭雅全:時代劇要拍的不是歷史,而是故事


導演觀點|鄭文堂、蕭雅全:時代劇要拍的不是歷史,而是故事

影像創作彷彿一場魔術,然而這場魔術往往是建立在真實的基調上,有了現實的對照,影像的魔幻感才能顯示出來。魔幻寫實的魅力,在強調真實感的時代劇上,要如何操作?本場短片實驗室導演觀點講座,邀請導演鄭文堂和蕭雅全,以他們各自的作品《吹海風》以及《摃在那兒》,來談影像創作的寫實與象徵,從田調到轉換的能力。

 

你能拍出多少真實?

《吹海風》講的是陳菊因美麗島事件而入獄的故事,有明確的人物和事件,甚至要得到陳菊觀點的第一手材料也不難,但對鄭文堂來說,卻有呈現「真實性」的困難。

「我雖然拍比較多關於政治的片,包含《燦爛時光》,但我每次都會很心虛。你再怎麼拍,所謂的黑牢,我花再多的力氣能耐去拍,我所拍的黑牢都不及真正的千分之一萬分之一,無法去呈現出來。如果今天一個政治犯前輩坐在底下,他的心境我們只能知道一點,那個苦跟痛無法傳達,我呈現不出來真正的痛。」

鄭文堂表示,會選擇這部片來分享,更多是想要反省,也希望能藉此讓大家思考,拍片時必須考量能夠拍到多少「真實」的東西。如果不行,就必須轉化。

預算或環境的限制,經常是有沒有辦法拍到真實性的關鍵。鄭文堂也提到,拍攝時借不到真實的監獄,最後是到景美人權園區,在已經以觀光的角度去重新設計的場景中,想辦法去呈現片中所需要的歷史環境。同時,沒有預算請專業演員扮演法官,鄭文堂想辦法去轉化,而不是請臨演來做。透過場面調度、虛實交錯,讓更劇場的、魔幻寫實的元素,重新塑造故事。

「如果這片子有一點點值得大家參考,那就是如何在一個虛無的環境去呈現,讓我們在現場看monitor看演員表演,不會覺得尷尬。」

「臨演是無法坐在那邊就像當時的那個法官的。為了還原那個現場,這個轉化是很重要,因為辦不到完全一樣,如何轉化成心目中的真實,是不容易又有趣的。」

 

真實與轉換

相較於《吹海風》在虛實中詮釋,摃在那兒》直接用一男一女吵架來作為台海危機的象徵。這是蕭雅全在1995年拍攝的短片,在這次經驗中,蕭雅全認為要處理歷史的題目是很困難的,尤其在資源有限時,重塑一個現場的難度又更高,因此需要轉換。

「轉換的意思是,找一個角度、觀點、看法、說故事的方式,把事情給建立起來。」

例如《摃在那兒》運用了許多字卡來推進敘事,蕭雅全認為主要目的並不是建立風格,而是為了服務這支影片本來想要說的概念。無法直接用器物或場景去拍出台海危機,但透過象徵,去轉化台海危機中最核心、蕭雅全最想要觸及的議題。

扣回鄭文堂所提出「能呈現多少真實性」的問題,蕭雅全談到田調:「我覺得事情到一條線之後,所有的考據過了那條線,就到了另外一門社會科學的範疇,不是藝術。舉凡是語言、文化,那是我要參考跟尊重的事情。我老婆以前是社會學系的,我是學繪畫的,我始終覺得我們之間存在一條不一樣的線,是觀看事情的差異。」

然而田調所給予的資訊,是要豐富創作,而不是框架創作。此時,就必須抓住核心進行轉化。

「每個時代的打火機可能長不一樣,但愛恨情仇還是雷同。你有一條線之後,我會不太在乎打火機這些事情。」

 

轉換不是等號 故事是建構出來的

「轉換是創作上最核心的事。」蕭雅全說。

「即使把一件事原原本本地講出來,它就已經不是原原本本,它還是經過了一個人的轉述。假如有兩個人同時在現場,但在還原、解釋、重述同一件事時,每個人都會不同,這件事就是轉換。」

任何一個情緒或事件,最後被創作成作品,從此端真實到彼端創作的過程中,就是轉換。不過蕭雅全特別強調,「兩端永遠都不會是等號」。

這個從真實到創作的體悟,來自於蕭雅全大學時期打工存錢買的一台攝影機。蕭雅全笑說有了攝影機之後,同學都佔他便宜,要他去拍東西。有一次遇到房東要收回房子,跟室友討論後要去找新房子,就由蕭雅全去看房,拍回影像給室友看。

「進到空屋我就開機開始拍,但我發現室友看了還是沒搞懂,例如廁所在房間的左邊還是右邊。我很震撼,因為我已經用最寫實的方式來拍。但我們看好萊塢的電影我們卻可以搞懂?我後來才知道影像有影像的語言。」

至此,蕭雅全也發現影像沒有所謂真實客觀,所有事情都是建構出來的。

而若要提升「轉換」的技術,也就是加強創作的技術,蕭雅全認為閱讀以及持續地操作,是可以獲取更多想法的——

「我認為所有事情都是轉換的過程,無論是文學、影像或音樂,都是轉換的過程。這個轉換的過程操作的次數越多,比如說你寫得越來越多,你的書寫會產生質變,描述一件事情的技巧跟方法,都會產生質變。」

 

轉換的抉擇時刻

創作是一種轉換,但變換的過程中,勢必要有所取捨。可能是真實性的取捨,也可能是畫面美感的取捨,又或者是現實拍攝限制的取捨。鄭文堂坦言,其實在拍攝中有90%的情況,都是在一種覺得還不足的狀態下進行。

但這當中有什麼是必須堅持的?鄭文堂形容是一種「氣味」。

「我是覺得『氣味』是一定要對的,就像你拍一個勞工,不能去找一個中產階級的房間。或者你想要的大雕像在場景裡沒有,但整個氣味對,可能他只有一個魚缸,那你要當成尼羅河來拍。」

氣味像是創作的核心概念,其他則是可以根據現場狀況去取捨的。

「不是說你認為對的就一定是對的,『妥協』讓你有機會展現更好的東西,可能性其實蠻高。我覺得應該是在這種狀態去找出創作的核心情感是什麼,再去轉化它。」

 

如何衡量什麼該留什麼該放,蕭雅全則有自己的視角——將影像創作視為十項全能賽跑,選手要在各項目中的分數,加起來能達到最大值。有得必有失,只要最終結果是好的,有時因為現實狀況要放掉一點美術、放掉一點攝影,也是為了整體能達到最好。

 

「我們內心好像都在追求一種完美的、一百分的、沒有遺憾的、絕對的、完全做到的,年輕時想要做這件事情,但真實的情況是做不到的。」

「真實的情況是,你已經把某個東西掏空了,你別場一定會得到處罰,你流失的會更多。這是一個藝術、一個平衡。」

蕭雅全直言,任何事都有限制,限制反而會使真實的重量跳起來。限制最重要的,是讓人更看清楚,要把握的核心是什麼。

一路從真實性、田調、轉換的辯證,最後談到的都是選擇——在限制之下,你選擇怎麼呈現?

鄭文堂認為要保留的核心是故事:「時代劇要跳脫,不要被歷史的脈絡完全框住,最重要是要抽出來故事的調子。」

「要拍的是故事,不只是歷史。」

 

 

張貼日期:2022/01/21
更新日期:2022/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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