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術觀點|廖建安、李天爵、蔡珮玲:當宏偉的創作理念,遇上現實的框架


美術觀點|廖建安、李天爵、蔡珮玲:當宏偉的創作理念,遇上現實的框架

美術在電影當中,就是不斷遊走於幻想與現實之間的引路人。跟導演溝通時,把抽象、天馬行空的劇情具象化之餘,也要為觀眾預留想像空間;看著劇本,腦中產生的100招「設計玩法」,面對資金、場地有限時,也需轉個彎變成「小資美術向前衝」。

 

短片實驗室舉辦的「美術觀點」講座,在經歷了疫情延期數月之後,終於在9月4日登場。這場講座邀請到兩位資歷豐富的美術設計廖建安、李天爵,他們個別分享在參與短片《鏡文學驚悚劇場─樂園》以及《唏哩唏哩,嘩啦嘩啦》製作過程的經驗,並由曾獲得金馬獎最佳美術、造型設計,在2018年擔任第55屆金馬獎複審及決審評審的蔡珮玲擔任引言人,三位老師帶著他們的「美術觀點」交流,提供現場以及透過直播觀看的觀眾不同的創作視角。

 

拉回現實面,可以玩的東西沒那麼多

「拍這部短片中間其實遇到一些波折,」電影放映後,曾參與《通靈少女》、《誰是被害者》等多部影集、電影拍攝的廖建安,在講座一開始就直接將大家拉回現實,「選景對美術甚至整部片來說,選到對的景,在資金層面還有後續規劃上都會比較好。」然而《樂園》在選景的階段就遇到挑戰。

 

《樂園》整部影片從劇本到場景,特別是在主角入住的飯店,呈現出明顯冷硬的風格。不過在拍攝初期,廖建安表示,「每個人對影片的解讀方式不一樣,但設想一大堆回到現實面,其實可以玩的東西沒有那麼多,像當時的場景經理原本找了比較偏向『度假』的主場景,也就是這個樂園,但後來考慮到影片設定的調性、劇本走向,才逐步調整成最後看到的模樣。」

 

從露營地,一路到深山裡具有神秘氛圍的飯店,再到內部詭譎的裝潢,廖建安逐一向觀眾們說明《樂園》重要場景背後的設計與選景巧思。

 

「主角他們看似在山中的露營地,其實地點是在海邊,但勘景的時候突然下了一場雨,起霧之後就決定要用這個場地。」而有時現實的限制,也是考驗美術設計以及整個團隊如何配合、展現應對能力的時候:「影片中,主角們經過一道很炫麗的『輻射門』,實際場景是有一條普通的廊道。我們(美術)用像婚紗攝影的背板營造輻射效果外,還靠著燈光組用光線做變化,才呈現出魔幻的感覺。」

 

至於把劇情推至高潮的客廳,因為安排要噴血、灑血,考慮拍攝後要復原,把原本場地的傢俱都換過以外,由於地板是大理石,很容易吸收血漿,「所以我們在表面鋪上大片膠膜,畢竟現場的東西都蠻貴的。」廖建安語帶笑意地說道。

 

美術設計,一種創作與溝通的進行式

「觀影時,是先有畫面?還是先有故事?」以蔡明亮導演的《臉》,獲第四十六屆金馬獎,以及第四屆亞洲電影大獎最佳美術設計的李天爵,雖然沒有給予答案,但後續內容卻圍繞著這個問題討論。

 

李天爵認為,他在《唏哩唏哩,嘩啦嘩啦》的製作經驗,不算是一次成功。「導演是學純文學出身的,寫的文字、劇本很抽象,說話更抽象。」現場觀眾立刻被李天爵直白的說法逗得笑了出聲。

 

「導演跟我說,這是一個流浪狗遇到家犬的故事,他們彼此不知道,卻相遇了。然後他問我這樣會不會太模糊,我說『會』。」李天爵表示,他可以理解導演在說什麼,但要在短片大約半小時內的長度呈現抽象又複雜的劇情內容,會有太多故事要描述。

 

「我寧願拍攝一個想法而非一個物件,拍攝夢境也勝過拍攝想法...褻瀆媒材是對創作者信念最完美的保證。」

 

——曼・雷(Man Ray)

 

李天爵引述美國超現實主義大師的話,表達他的美術觀點,「美術即要留空間讓大家去想像、發展,卻又不能什麼都不做,要用有形手段去塑造無形的概念。」所以李天爵在消化完劇本後,腦中想像出來的畫面,不會直指故事本身,而是要想如何用畫面去「形容」塑造出角色的內心與感受。

 

而以《唏哩唏哩,嘩啦嘩啦》的劇本為例,李天爵意識到這部片是講述「黑暗與光亮的交會」,所以根據兩個性格迥異的角色,把各自代表的場景分類,在網路上或實際去找類似的參考場景,照著故事線跟導演乃至於整個主創組進行討論。

 

當然,如同講座的前位講者廖建安所說,每個人解讀劇本的方式不同,討論時必然會面對到想法的矛盾與衝突。李天爵也藉此延伸提及他認為導演與美術之間,在創作過程應有的關係,「不是美術服務導演,而是美術跟導演服務劇本,一起去跟隨一個中心思想。這並不是說美術有視覺創作的主導權,而是有一個共同創作的起點。」

 

較為可惜的是,每次討論的時間都很短,李天爵表示他都是邊拍邊思考,並向導演提出想法,但也同時擔心干擾拍攝的過程。所以最後呈現出的結果,李天爵並不認為是成功的,「如果那時候時間夠,可以更清楚分別哪個場景是存在現實或腦海中,可以再嘗試跟導演溝通。」但當他問導演對此是否有遺憾,導演則說道,他已經得到在這部短片想要的東西,無論是說故事的方式,或意境的營造,這些都會成為他下一部作品的養分。

 

透過這次的短片經驗,李天爵持續思考電影裡還有哪些可能性,美術可以去建構,「對我來說美術設計是一個進行式,我會繼續摸索跟導演還有劇組的溝通方式。」

 

創作風格與起點:目的相同,切入角度卻大不相同

在廖建安與李天爵輪流分享經驗後,蔡珮玲作為引言人,三位各有風格的老師,開啟了對於美術設計,從創作理念、風格到生涯道路的交流,讓觀眾一窺他們的內心世界。

 

近幾年,從2016年多位電影明星參演的《擺渡人》,再到場景與物品充滿隱喻的懸疑驚悚片《血觀音》,蔡珮玲對於色彩的運用十分敏感精準,從擺設、顏色分佈,無一不是精心之作。因此蔡珮玲也從個人經驗出發,接續著向李天爵提問:無論在這部短片,或其他影片,有沒有特別喜歡以色彩、空間或質感去處理「中心思想」?

 

李天爵十分直白地坦承,在電影中運用色彩,對他來說非常耗工,「我不是說這個方法不好,而是我辦不到,但又要生存,所以我在從業時,面對這個選擇的分岔口,我選擇另外一條路——思考去掉設計、造型以及感官性的東西,影片還剩下什麼?美術應該做什麼?」因此,李天爵採取的作法與蔡珮玲截然不同,是以「刪減法」在思考美術設計。

 

李天爵稍微停頓後,蔡珮玲又追問,對於他來說,創作的起點是什麼?

「有時候文字上也難以傳達的東西,我們就要持續的組合、排列,經過消化之後,從自己的生命經驗裡產生,並投射到美術設計之中。但就經驗來說,這些認知,是不是都是導演在做的呢?」李天爵認為現在時代已經不一樣,可以去思考「創作分工」的可能性,只要先把要表達的東西系統化,像是要透過什麼元素表達哪些符號,後續發想就會更加容易。

 

說到創作分工,廖建安與蔡珮玲也提出自己不同的解讀與溝通方法。對於廖建安來說,「導演當然會有他的意見,但大家寫東西多少跟自己喜好的東西有關,一定會有某些影子,出現在過去的作品,我們就可以參考,然後再跟導演溝通世界觀、角色故事。」

 

蔡珮玲則是在解讀劇本時,會優先從劇本、角色出發,然後不斷延伸,「劇本開始時間,是我所有空間色彩的結束。」她會花很多時間跟導演討論「在劇本前發生什麼事情」從中理出她的中心思想,因為蔡珮玲認為,所有角色還有情緒,都是從這些事情出發,才能創造現在(劇本)的開始。

 

美術這條路:苦著走也好,邊玩邊走也罷

最後,蔡珮玲也向兩位美術,問出許多想成為美術人的觀眾的疑問:他們是如何走到現在這裡?成為美術,需要具備哪些條件?


李天爵解析自我地說道,自己從小就喜歡繪畫,並且時常思考影像與創作,像是透過「加工」課本上的孔子、蔣公來實踐。後來長大接觸到廣吿業,就直接進入這行。「當時那家公司的老闆很缺人,所以立刻就打電話問我,隔天能不能就到片場?到了隔天我東西還沒擺到地上、報到,就被抓到片場做事。」

 

李天爵回憶,當時一拍就是8小時完全沒休息,導演還一直罵人,剛入行的他不知道拍片是什麼,就克難地工作著,但在廣告業的經驗,也讓他學著去思考,如何在現實的環境中去經營想像,在想像的空間中去製造現實,「影像創作其實就是在這兩者中轉換,電影則是更純粹,到後來一接觸到電影,就蠻認定這行業應該是適合我的。」

 

廖建安跟電影的緣分是從大學開始,「我算是蠻好運的,因為我大學是念相關科系(電影),畢業之後第一份工作就開始做電影,雖然每天都很累,但很好玩。」他向所有有志從事美術設計的人們,分享他認為一直支持他走下去的,是一直想玩的心,「不管電影或戲劇,尤其是美術這個部門,你要去接觸的人非常多,要認識的東西很不一樣。因此玩心不要退,永遠想著要怎麼玩,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張貼日期:2022/01/21
更新日期:2022/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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