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本功課|林正盛:我從「百年孤寂」小說中學習到的角色書寫
有沒有哪一部電影、哪一本書,是你創作或表演的啟迪?對導演林正盛來說,作家馬奎斯的《百年孤寂》,便是這樣的存在,甚至喜歡到在拍攝《愛你愛我》時,介紹給演員李心潔看。2022
短片實驗室的講座便邀請林正盛,分享從《百年孤寂》啟發的角色建立。
「《百年孤寂》讓我回頭去看童年成長過程中經歷過的那些人,重新認識、感受、理解,他們在我心中長出既魔幻又真實無比的樣子。」
林正盛導演過去曾是麵包師,27 歲開始學拍電影,至今有八部劇情片及八部紀錄長片的作品,包含《美麗在唱歌》、《愛你愛我》、《地球迷航》等,並曾以《月光下,我記得》獲得金馬獎最佳改編劇本獎。
馬奎斯在 1967 年發表了《百年孤寂》,講述在一個虛構市鎮馬康多(Macondo)上,邦迪亞家族的百年興衰。馬奎斯也因寫作這本書,在
1982 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而《百年孤寂》最著名的特色之一,就是運用了「魔幻寫實」的技巧——故事中的因果關係往往更加荒誕離奇、在現實中添加魔幻感——通常會用在極權、壓迫的故事背景上。
由於在文學或電影等創作中,故事本身也許就是虛構的,「魔幻寫實」更凸顯了創作與現實的區別。
對此,林正盛認為電影本身是一種再造真實:「把你記得的東西重新去剪輯、重新去思考,而變成另一種力量;已經不是真或假,而是創作者的心理真實。」
「電影都是假的,」林正盛接著說,「所有都是我們再造的,再造接近事實的真實。」包含紀錄片也是一樣,是透過設定故事框架、剪接,來呈現創作者的觀點。
林正盛也提到,吳念真導演曾經對自己說:「這是你寫自己的故事,我很難跟你談。」當時林正盛不能理解,直到很多年後才懂,要把某件事拍出來,不單單只有經歷過的那件事而已,關鍵在於想像力。
「是要透過你的想像力,把那件事的重點跟感情傳遞出來。」
除了魔幻寫實,《百年孤寂》對林正盛的另一個重大意義,則是讓他重新去思考、感受在童年成長過程,所歷經的人事物。像是婚姻出問題的柑仔店老闆娘、愛吃狗肉的殘疾原住民男子、緬甸遠征軍退伍的公民老師、二二八死了兒子媳婦的老人,這些出現在林正盛童年的人,過去林正盛並不能理解,甚至會感到質疑或懼怕。林正盛表示,在閱讀《百年孤寂》之前,對許多人會停留在「他怎麼可以這樣」,但在讀完之後,開始嘗試要去理解每個人及所做行為,背後的脈絡。
這也成為林正盛去重新理解家人的契機。對於在凌晨天光裡吵鬧不休的祖父,林正盛更想去探究原因;完全相信現代化的父親,又如何與祖父以及其他家人拉鋸。
「重新去感受,記憶中會有新的樣貌。重新去認識他們,你才會認識自己。」林正盛強調要從記憶中去找更真實的東西。「感情的真,不是事件的真。」
看到這樣的真實,也會看到每一種特質更豐富的層面。「懦弱有很多層面,有很多懦弱的會表現出堅強的樣子給你看」,因此林正盛也更想要抓到角色更複雜的層面,同時運用想像力,賦予角色足夠的力量。
林正盛 1997 年的作品《美麗在唱歌》,描述一段同性愛戀的故事,主演的劉若英和曾靜,以此片獲得日本東京影展最佳女主角獎。林正盛表示《美麗在唱歌》的故事是從「角色」開始的。
一開始是因為林正盛拍攝一部紀錄片,被攝者分享了對愛情的慾望和觀點,包括自慰這種更私密、在當年也更加禁忌的討論。「我開始剪接,想說這片子大家一定會嚇死。」
但礙於當時的社會氛圍較保守,以及顧慮到對被攝者往後人生的影響,林正盛重剪了這部紀錄片,拿掉當時可能會引發爭議的片段。然而原本的故事張力、角色張力就減弱了,林正盛心中有一股「不滿足」,就成為《美麗在唱歌》的動機。
有電視台找林正盛寫劇本,林正盛先為兩個角色寫角色自傳,角色原型就來自之前的紀錄片。林正盛把角色自傳分為三階段,分別是
20 歲的當下、回望童年、未來老去時如何看待過去,正是一個人的一生,現在、過去與未來。
「你如果角色建立好了,角色會帶你走。角色是我們的延伸、我們的情感、我們的認知,你寫了就會被他帶著走,自然而然會有感情的東西生出來。」
林正盛說當初並沒有預設要寫女同志的故事,而是自然而然角色就走出自己的人生。當那樣的角色出現時,「我第一次感受到什麼叫做創作會有瞬間的狂喜。」林正盛說。
在實際的書寫上,林正盛提到「寫作最怕的是形容詞」,會擔心每個人對於同一個形容詞,有完全不一樣的定義。所以,為了要讓感受更加接近,必須透過寫生活的細節、寫角色的日常行為,來去描繪出角色的內在。
「對白不是我們導演想要告訴觀眾的,而是角色想要告訴觀眾的。」他也指出對白書寫的盲點。
有學員提問,角色小傳會不會「寫錯」呢?林正盛覺得角色小傳就是以角色的視角寫日記,不會只有寫一次,也可以有自我審視與修正的空間。
而且人並非完美,一定有缺點,角色也是。並不是設定這個角色是正派、反派,就完成的,沒有絕對的好人壞人。「大部分的人不是最好,也不是最壞,都是在中間,這個中間才是我們要描繪的。」
「萬物自有其靈魂,我們只是喚醒他而已。」林正盛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