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片配樂實務|王希文、 盧律銘、柯智豪|我最害怕聽到:這邊需要配樂來救一下


短片配樂實務|王希文、 盧律銘、柯智豪|我最害怕聽到:這邊需要配樂來救一下

「應該要出一本『導演討厭的聲音』!」聊起和不同導演的合作經驗,幾個配樂家很有共鳴。配樂與一首單曲,最基本的不同就是配樂是配合導演的影像來製作的,在創作上需要更巧妙的適配性。在創作與配合之間,配樂家還有很多想說、想寫、想創造的——本場短片實驗室講座,邀請王希文、盧律銘以及柯智豪三位配樂家,分享如何在摸索中踏上配樂之路,又希望如何打造更順暢的幕後環境,讓配樂與故事、影像,達到頻率共振的調和。

 

前奏的鋪墊:如何踏上配樂之路

臺灣的配樂人才並無固定的養成路徑,柯智豪、王希文及盧律銘三人踏上配樂的契機,倒是有兩個相似之處:玩團以及創造機會。

 

柯智豪的作品從客語專輯到影視配樂都有,曾獲金曲獎最佳客語專輯、金音獎最佳嘻哈專輯製作人、金鐘獎最佳音效配樂,守備範圍和強度都有相當的成績。

 

他的音樂養分來源相當廣,高中加入管弦樂團,吹過低音號跟銅管,還會跟同學互相代打;後來則是玩樂團,學了鋼琴、吉他和貝斯,與團員一起做音樂。遇到配樂家李欣芸後,兩人合作《雙瞳》、《練習曲》等電影,柯智豪也開啟他的配樂之路。2020 年他以《孤味》入圍金馬最佳原創電影音樂,今年也以《茶金》入圍金鐘戲劇配樂獎。

 

王希文笑說自己跟柯智豪不同的是,小時候王希文其實跟音樂的連結性不高,家人送他去學鋼琴,他還哭著回家就不學了。直到高中開始玩團,才與音樂結下不解之緣,甚至大學畢業後做了交易室助理,還念念不忘想當演唱會吉他手,「但發現世界太大,無法活下去。」

 

在殘酷的現實考量後,王希文因緣際會接觸到配樂講座,發現了新的世界。他的初試啼聲是在大學同學蔡宗翰 2008 年的短片《曬棉被的好天氣》,此時王希文還未經任何配樂訓練;但在累積作品後,王希文申請上紐約大學攻讀電影配樂,吸收了紐約、好萊塢的養分後,回台灣才正式開始他的配樂生涯。

 

「反正我就把認識的人都問一下,怎麼樣進業界,方法都不知道。(當初)跟家人說我要去學配樂,他們以為我要做配音,或者像孔鏘老師那樣。」之後王希文以《翻滾吧!阿信》、《總鋪師》、《十二夜》入圍金馬最佳原創電影音樂獎,並開展了音樂劇的事業。

 

盧律銘也是玩團咖,他和王希文一樣,大學畢業後先從事了別的工作,在補習班任教的他,仍有音樂夢,然而家人無法理解,於是盧律銘想出了一個折衷辦法:讀音樂研究所。對於家人來說,讀研究所後就算無法在音樂界闖出一片天,還可以從事教職,是比較讓他們安心的。盧律銘說姊姊大學時就出國念電影,在姊姊的薰陶之下接觸到電影,也因此很早就嚮往配樂這件事,但讀數學系畢業的他,身邊的朋友同學幾乎與電影、配樂產業無關,所以赴英念完影視配樂研究所返台,還是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進入配樂產業。

 

「從畢業回來到接到第一部長片,我等了七年。」這中間盧律銘想辦法接短片、廣告累積作品,也非常認真毛遂自薦,「跟希文認識是在 Legacy,看完表演去搭訕他說:欸你是王希文嗎?」並立刻將自己玩團出的 CD 送給王希文。

 

努力朝配樂界邁進的盧律銘,從舞台劇、紀錄片,走到第一部較朝向大眾的作品,植劇場系列《天黑請閉眼》,便一舉拿下金鐘獎最佳音效,第一部長片則是和姊姊盧謹明合作《接線員》。而後就是許多人熟知的《小美》、《返校》、《消失的情人節》、《腿》、《無聲》到《瀑布》,並以《瀑布》拿下金馬獎最佳原創電影音樂。

 

頻率是互相的:如何看待配樂、音效及歌曲

進入產業後,配樂的工作模式仍沒有產業化的流程,如何定義自身、在龐大的影像工程中如何與其他人合作,也是三人繼續努力摸索的。首先,與配樂最接近的夥伴,即是「音效」。音效與配樂自古難分難解,直到今年,金鐘獎第 57 屆才將原先的音效獎,改為聲音設計獎、戲劇配樂獎以及主題歌曲獎,終於將配樂從音效中獨立出來。

 

如何看待配樂與音效的關係,王希文先下了一個科學上的定義——兩者都是聲音,都是頻率。因此配樂與音效兩個部門是需要高度溝通,像是音效如果知道配樂的走法,就會有不同的想法,兩者是會互相影響,不該各走各的。

 

對此,盧律銘給了這樣的形容:「聽覺是一個容器的話,通常是聲音跟音樂,這些頻率在這個容器裡面,是不能超過這個容器的。所以當音效下了很低頻的東西,如果你的音樂下了低音大提琴,在聽覺上就無法讓音樂和音效,成為很清晰的存在。必須變成一進一退,才能互相包容在一起。」

 

盧律銘跟音效的合作方式是,先決定一低一高,有了這些 notes,再去跟聲音部門討論,製作完成後,將配樂分軌交給聲音部門去配。他表示倘若在前期有好好溝通,是可以省掉很多工作的時間,讓他有更多滋養創意的時間。

 

柯智豪則說,在任何影像裡面,任何加進去的東西都是一個資訊。例如兇手走路,可以給予一個音效來告訴觀眾這是兇手,而配樂比音效的資訊更具象,歌曲又比配樂更具象。頻率的重要性在於,希望觀眾聽到哪一個重點。王希文的舉例回應了這個概念:若要放入歌曲,人聲會特別處理,因為在電影中,觀眾並不是為了聽歌曲而來,關心的主軸並非歌曲。所以電影中的歌曲,一定是將人聲做分軌處理,讓有些段落是能夠拉掉整個人聲,並進行頻率的修調。但是放到電視上,有時會將人聲直接放進去,造成音壓很大的情況。

 

主旋律怎麼彈:與不同導演的合作經驗

除了與音效相關部門的合作,配樂最主要服務的對象,即是導演。而每一位導演與配樂合作的方式也不同,柯智豪表示有遇過各種情況,有劇本沒音樂、沒劇本有參考音樂,還有坐下來一起寫劇本的,像是《血觀音》。當時導演楊雅喆跟柯智豪說需要有個說書人的角色,類似於當時中國很紅的「說唱」,也就是 RAP 的感覺。柯智豪立刻推薦「屬於臺灣的 RAP」,也正是後來出現在電影中彈月琴的楊秀卿老師。

 

另一個特別的合作方式是《癡情男子漢》,電影中穿插多首經典名曲,王希文找了 Leo王做五首老歌改編,Leo王的唱法影響了改編的方式,而錄製完成的歌曲,更在拍攝時影響了連奕琦導演的畫面。不過王希文也表示,每一部電影製作端的行程、導演的風格都不一樣,最常見的合作方式是等到定剪後,導演會給一些參考音樂。而王希文會先客觀理解影片,再來看參考音樂,並且要了解對方「多滿意這些參考音樂」,最後才表達自己的想法。

 

「參考音樂很像一個必要之惡」,王希文表示參考音樂的功能,往往是為了讓導演、製片、出品商看片,倘若層級越高,參考音樂就得弄得越厲害,「我們的頭也會越痛」。他傾向去了解導演真正的需求,找出選擇這段參考音樂的關鍵線索再去做,否則只會做出一個參考音樂的複製版本。

 

盧律銘也指出,參考音樂光是製作預算可能就是不同等級的了,最後的配樂成品要贏過參考音樂,其實是相當困難。更大的問題是,「畢竟那些音樂都是為了另外一部電影做的, 所以還是要去找出自己這部片的核心。」

 

「我最害怕聽到『這邊需要配樂來救一下』。」盧律銘說在電影產業中,由於時間有限、狀況很多,拍片難免會碰到無法做好的部分,此時配樂就會被期待擔起補救工作。

 

「我覺得跟配樂工作者的個性,會很直接地反映在內容上。我比較悶騷一點,我的音樂是比較不外放的,就算導演需要我強力救火,我可能都做不到這件事情。我會想辦法換一個方式,而不是張牙舞爪的去展現配樂。」

 

談到個性或個人風格,王希文說身為一個配樂,各種風格的片可能都要會處理,可是每個人仍有自己的個性和狀態,「像我可能就不想做煽情類型的愛情片,但如果是歷史類型的愛情片我就會想做」。柯智豪說自己曾經被找去做「清朝類型的狼人片」,他覺得自己會被歸類在這種歪斜的類型。

 

王希文認為,當導演要選擇配樂家,最終還是要考量這樣的表達方式,能不能幫到這個片。他將配樂視為電影中的一個角色,為了創造這個角色,「我自己會覺得,有時候導演的筆記不要跟我們講音樂,而是講戲、講角色」。

 

「配樂除了補救, 其實會有更多創意的發展,對片子來說會有更大的幫助。」盧律銘期待配樂不只是擔任救火隊,而能更全面的幫助到電影。

 

樂譜重整:新的配樂工作模式

近年隨著產業發展,政府資金及國際平台的投資,國片、台劇有了越來越多樣貌,在版權和合約上,盧律銘表示要區分版權所屬和授權使用,柯智豪則提醒要評估片子會去哪些國家播映、去多久,在時間跟空間的範圍也需要明訂。

 

在影視發展的浪潮中,三位配樂家對產業模式也有更多思考。王希文認為,臺灣比較缺少「Music Editor」,若參考國外,Music Editor 會比 Composer 更早進入團隊,了解電影的需求,等到剪接和音樂家進入團隊,作為兩邊的橋樑。最大的好處是一旦剪接有所更改(通常都會改),它可以幫助音樂家更快速、有效率地去重新安排音樂。

 

另外,在《茶金》的經驗中,柯智豪發現若要提升電視劇的配樂品質,是無法套用以前的工作模式,必須重新組織。「整個工作時間是我從來沒看過的班表,早上六點開始開會,十點開始做,一個月內錄音排兩次大班。」電視劇的集數長、規模變化大,15 集和 30 集的電視劇,又會是不同的工作模式,柯智豪說自己還在摸索,想找到更有效的方式。

 

而對於配樂的發包方式,盧律銘說目前臺灣行之有年的習慣是「一包價」,例如 100 萬就包含編曲作曲錄音,所有事情處理到好交檔案。

 

「一包價就是不斷犧牲自己的工作費用,想辦法去達到作品的水準。我想要建立的是,作曲家需要多少錢,包括錄音那些,是電影公司需要去支付的,而不是我不斷去刪減自己的費用來出。」

 

「這真的很艱辛。」王希文對這點有共鳴,他提到像是場景就有分實搭還是特效,牽涉的預算就不會同,「音樂也是一樣,有的片適合電子音樂不太需要錄音,有的則是需要大型管弦樂,有的則是小的就可以。此外一個片子要做 5 到 10 段音樂還是 40 段音樂?每一段都用合成器或是每一段都要實錄?這些都會影響配樂製作費的規模。」他認為如果製片組在估美術組預算上已有一個脈絡或產業共識,那麼在規劃配樂預算時,或許也可從質地與量上理解每部片的配樂需求,以作出更細緻的預算劃分。

 

「希望業界可以有這樣的共識,可以更健康。」

 

 

張貼日期:2022/12/22
更新日期:2022/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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