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接觀點|高鳴晟:如何從剪輯角度提升短片國際競爭力


剪接觀點|高鳴晟:如何從剪輯角度提升短片國際競爭力

提到剪接,很多人可能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看得出剪接的技巧,但不知道剪接師潛在的觀點,短片實驗室本場講座邀請阿晟剪輯工作室負責人高鳴晟來分享自身經驗與觀點,,曾以《神算》獲金鐘獎最佳剪輯,《紅衣小女孩》及《狂徒》入圍金馬獎最佳剪輯,也出版過多本關於剪輯的著作。其他作品包括《月老》、《聽海湧》、《燒》、《粽邪3:鬼門開》等。

 

講座主題便開門見山地提出,如何在五年內,以剪輯幫助短片入圍四次金馬獎及三奪雄影短片競賽獎?首先要先來定義,短片是什麼?如果只是時間長短,那為什麼電視廣告不會被稱作短片、Vlog也不被稱作短片?幾乎可以說,能夠符合入圍影展短片單元門檻,才符合狹義的電影短片。所以講座主題將會把重點聚焦在短片創作者該如何進軍影展、獲得更多被看見的機會。

 

高鳴晟說,「影展並不是各位想像中的比賽,其實大家可以把影展看作是一種秀、嘉年華會,有收費也有營利目的,對影展來說,短片是廉價甚至是免費的內容提供者,有時候他們要的或許不是最強的,而是最不一樣的,以便豐富影展整體節目內容。並且只要短片能夠入圍、入選影展,對於電影新人來說,都是對整個行業亮相的機會。」

 

高鳴晟進一步分享,在台灣,普遍不喜歡鼓吹人追求功名,但如果並無功利需求,純粹只要表現自我,那其實不需要政府輔導金、補助計畫,隨時都可以拍攝。如果只是要展現自我的話,甚至不需要給觀眾觀賞,就能達到了。換句話說,短片除了展現個人才華,還要有明確的目的——「,與其展現自我,倒不如詳細規劃職業之路,讓未來的業主可以用短片評斷你的工作能力,並藉此爭取到工作機會,我覺得這才是更重要的。」

 

高鳴晟以自己為例,承接一個短片後,他優先考慮的是:這部片是否有可能入圍影展,進而換取自己工作上的努力證明?。另一部分,這部片是否有機會進軍國外影展,為自己的職業之路設想,這些其實都是可以去深入思考的點,來讓完成的電影短片跟自己都能連帶相互提升起來。

接下來,高鳴晟也分享一些小技巧給講座學員,幫助短片入圍影展或相對掌握優勢的幾個面向。

 

#找有得獎經驗的卡司演員

「就像前面說的,站在影展主辦方的觀點,會希望有很多新聞報導、有很多人願意來,所以如果有明星或者得獎常勝軍的卡司演員,相對就會有利。另外,也要觀察不同影展各自選題材的取向。影展的觀眾有崇拜權威的特性,第一時間會去思考入選影展的理由,大部分的人就算覺得不好看也不敢講,因此懂得設想評審的輪廓是很重要的。但重點是不要變成過度討好評審,而只是要將目標觀眾鎖定為評審這一類人,了解他們的社經地位、煩惱、需求後,在電影中去說出他們的煩惱,進而去感動他們、療癒他們。」

 

例如,坎城影展的評審,有沒有可能是歐洲貴族出身?有沒有可能是經濟狀況比較好?有沒有可能住在巴黎?有沒有可能年齡是青少年?這就不太容易了吧!稍微思考、設想一下評審這類人群的特色,這些都是幫助去聚焦你的目標觀眾輪廓的方法。

 

#符合國際觀的主題

創新的題材,新鮮的事物,往往都是不熟悉的。而面對不熟悉的事物,人又往往都會從「刻板印象」開始來進行觀察、思考,但我們可以從刻板印象開始一個故事,然後慢慢地引導觀眾去翻轉視角。舉例來說,印度為什麼都出寶萊塢或者貧民窟故事的片?又或者,緬甸出品的愛情偶像劇會引起台灣社會大眾的興趣嗎?刻板印象確實是存在的,但如《我和我的冠軍女兒》,一開始還是我們熟悉的印度鄉村、貧民窟的樣子,但故事到最後,看過電影的人都會知道,印度其實是國際體育界「角力」這個項目的強國,有最先進的技術、器材,和教練人員。從刻板印象切入,然後引導觀眾超脫刻板印象,這是很好的辦法。回到台灣來看,法國人會怎麼看台灣呢?對台灣的刻板印象有哪些呢?影片的結尾又要如何超越這個刻板印象呢?

 

高鳴晟以短片《阿尼》為例,由於故事是關於在台灣的菲律賓漁工,當時為了找有菲律賓特色的音樂,他在Youtube上用英文搜尋「菲律賓音樂」,搜尋結果都是類似K-pop的潮流女團舞曲,音樂、MV的精緻度很高,不只不輸韓國,也不輸美國的流行音樂;這些也是菲律賓音樂,但卻不是適合電影配樂的風格,幾經搜尋,他才從一個原始部落的祭典演出,找到了想像中的原始、充滿生命力的傳統音樂。

 

但這其實就是一種刻板印象——為什麼菲律賓音樂不能是當代的?只能是傳統部落的?後來《阿尼》電影中的配樂與預告片的配樂皆是使用原始部落風格的配樂去鋪排,卻也受到坎城影展的青睞,入圍坎城影展國際影評人週。

 

「那,也許你會問,我們就只能從刻板印象進入嗎?外國人看台灣會不會也覺得是老苦窮破的第三世界呢?其實不盡然,例如:公共電視的迷你劇集《聽海湧》就是一部以台灣這個曾經被大日本帝國殖民的島嶼為觀點切入的二戰電影,對老外來說這是很有創新的切入點,也是屬於台灣人自己的故事。」

 

「短片是在有限的預算內,迸發出最大的創意」

不難發現,台灣影展跟國際影展的選片基礎漸趨分歧,例如,國際影展認知的是像皮克斯動畫前面會播放的小短片——在最沒有預算的情況下,迸發出來的創意,但台灣普遍的認知卻是需要拍30分鐘左右的劇情片節目。「所以我常常就會跟合作對象說,其實短片不用做那麼長,如果影展規定1015分鐘,那就做10分鐘吧!把有限預算分攤在最低限度的時間內,讓每個畫面更加精緻。」

 

講座中分享一部高鳴晟剪輯的短片作品:《燒》,也邀請導演唐豪在現場分享個人創作理念。

 

「《燒》全片在台灣拍攝,呈現出來的景色,好像可以是台灣,也可以是亞洲的某個國家,有的時候,不專屬於台灣,對於外國人來說反而比較好理解。而我在剪輯《燒》的時候,把故事詮釋成一個老人臨死之前所做的一場關於青春與懊悔的夢。」高鳴晟說。

 

導演唐豪則表示,製作短片對他來說其實就是用最簡單的方式去完成作品,尤其是自己身兼製片後,發現拍片其實沒有一定要有燈光組、造型組等,其實就是用既有資金與人力,盡全力去做。他到國外參展後便發現,國外很多短片製作其實都沒有太多預算,「很多導演甚至是工作一、二十年,存下來一筆錢,就拿來拍短片了。但我感覺得到他們都有個很想說的故事,所以願意來拍,跟有沒有錢無關,這是讓我最有感、印象最深刻的地方。」

 

另外,關於短片劇本與實際拍攝的差異,唐豪也分享,其實很多時候真正拍攝出的成品,跟當初設想的並不一樣,但那就是在拍攝過程中與工作夥伴一起迸出的創意與火花,有時候導演如果多一點放手和保留彈性的空間,反而會有更意想不到的美麗呈現。

 

剪接師是最容易被修改、被否定的角色

高鳴晟作為剪接師,過去也曾苦惱於會不斷面臨自己剪接的作品被修改或者被否定的經驗,不過後來他就問自己:「被改了之後,有沒有變得更好?你要選擇跟原本的一樣?還是要選擇更好?我一直覺得做電影是一個集思廣益的過程,應該是要所有人讓這部作品越來越好,而不是堅持己見,讓作品失去越來越好的可能性。」

 

接著談到創作者也很常提問的「創作題材」,高鳴晟笑說,依照自己經驗,台灣最常見的影片主題無非就是:移工系列、小可愛闖天關系列、宮廟系列、阿公阿嬤過世系列、青年返鄉跟家人和解系列、校園霸凌系列(吸毒、同志議題)以及覺得自己是個廢物系列。

 

從中可以看見的是,普遍創作者也許還是會有服膺主流、甚至取巧、害怕創新的潛意識存在,不論原因是什麼,如同前述,如何克服,並找到突破、創新的切入點,也許才是至關重要的。

 

剪接策略:故事的開場與簡介

影展的評審都必須在短時間、密集的時間內連續把所有入選作品看完,在這樣的脈絡下,創作者可以做出策略性的設計,幫助影片拿到好的評審分數。例如,盡量不要讓影片排在連播的第一位。「評審在評選第一部片的時候,很容易不會給最高分,也不會是最低分,只被當成一個基本的標準而已。所以我通常建議我的客戶,片名第一個字的筆畫不要太少,或是A開頭,這是個策略,可以避免自己的作品被放在評選列表的第一位,其實這樣很吃虧的。再來就是要讓評審連續看了好多支片以後,還是覺得你的片子最好看——具體做法就是要用非常緩慢的開場,讓他們忘記前面一部戲,先被影片聲音吸引,勾起好奇心後慢慢進入影片畫面。而在影片最後,則要留下極度強烈的餘韻,去影響評審,到下一支片的時候,還忘不了你片子留下的餘韻或懸念。例如在片尾字幕時,不放音樂,而是讓環境音持續,讓觀者沉浸於其中,甚至以為還會有新的畫面,一直期待著,如此一來觀眾的心思就能一直鎖在你的片子上了。」

 

除此之外,也要注意影展手冊上,自己的作品會被擷取哪個畫面做為截圖?手冊上自己的作品會放什麼簡介?這些都是抓取觀者注意力與提升記憶力的訣竅。

 

活用戲劇結構:引闖轉變

在我們的文化裡面,「我覺得你變了」這一句話,通常是帶有貶義的。可在戲劇的原理裡面,,角色必須有所改變。

 

二十年前的電影現在看起來就會覺得節奏有點慢,因為電影是反映人生活中的困境,隨著人的困境跟反思的改變,所以隨著科技進展,人類生活節奏、情境改變,電影的節奏也會更新。簡單來說,一部片可以拆成四等分,例如20分鐘,就是5-5-5-5的分段;不同於「起承轉合」的節奏,電影更適合「引闖轉變」的組合。

 

具體來說,就是先花四分之一篇幅吸「引」住觀眾、勾起好奇心,接著「闖」出一個突然、無法預期的劇情畫面;緊接著會遇上劇情的「轉」折,最後完整呈現角色的轉「變」——成長或墮落、成聖或成魔,角色必須要經歷轉變,電影才有層次;而通常故事開端也會刻畫出主角缺乏或者缺陷的部分,當作推進劇情的重要軸線。例如,缺錢就會有動機去搶錢、缺愛就會想要渴望陪伴,接著就會跟隨這個動機,伴隨突然發生的意外,讓劇情進入下一個轉折。

 

接著,高鳴晟再分享另一部短片作品《主管再見》,導演林亞佑以《主管再見》獲2020年台北電影獎最佳新演員、金穗獎一般組優等獎及最佳整體演出,透過這部片可以逐一看見其剪輯的手法與視角。

 

對高鳴晟來說,《主管再見》就是在台灣一定會拿獎的案子,因為它符合長官的需求,有傳達類似關懷社會、某種議題訴求,喜歡看「乖小孩」勝過「壞小孩」,以及家庭價值的呈現,在片中可以看到幾個角色很像真的兄弟情,然後主管就很像他們的叔叔伯伯,雖然是一個沒有家長的世界,監獄卻也像是另類的家庭。

 

以戲劇結構來分析,可以先看中間最大的轉變點在哪裡,也就是接近片長中段時的懇親會事件,在那之後就是一系列糟糕的事情,可以作為一個危機點爆發,在懇親會前,主角Yamaha是個小屁孩、帶頭作亂,但懇親會後的Yamaha卻像一夜長大,他的個性產生劇變。也許變得更猖狂、也許變得更成熟。

 

而回到開頭第一幕,就是Yamaha主觀的日常世界,在監獄裡三個人就是必須和平相處;第二幕則是呈現筌仔跟Yamaha、弟弟仔如何達到和解,「劇本寫得太好,透過一個打蟑螂的事情就變朋友了,之後筌仔就融入這個環境;所以我再來都剪阿筌在笑,前面都剪阿筌被欺負、不適應。」

 

所以每一幕都要呈現不同的主題跟風格。這一幕的主題跟風格就是「不適應」、「陌生」,對觀眾來說可以看見原來監獄是這樣。然後是一些不好不壞的事情,再來第二幕上半段,全部都是好的事情,非常的青春陽光。直到進入轉折,Yamaha被提醒:「你能狂多久?

 

從這裡開始故事急轉直下,開始傳達「這不是永久的地方,每個人都會要出去,而且出去可能會沒好日子。」的概念,並開始進入沒有這麼青春、張狂的橋段,直到筌仔去開庭,回來後抓狂崩潰後進入第三幕。

 

第三幕就是進到阿筌離開以後的事——少所(少年觀護所)還是一樣日常的生活、還是有個虛假的青春快樂陽光;Yamaha被關進禁閉室後,他的神情、動作,似乎真的一夜長大。只是當還在少所的Yamaha收到弟弟仔寄回來的三包科學麵,知道他又身處危險,而筌仔在移監之後跟別人起衝突,傷重不治這兩個事件後,他會有什麼反應?

 

影片最後才揭曉「主管再見」是什麼意思,留下強烈的記憶點,此外,也沒有正面解答Yamaha是成長還是更加墮落。故事停留在讓觀眾好奇究竟Yamaha會做出什麼決定,留下一種懸念。

 

學員提問

Q:如何處理比較偏音樂性的東西,例如MV等,是要跟著音樂做剪接,還是如何剪輯比較不會破壞音樂本身的流暢性?

A:建議不要用「節奏」去理解剪輯,因為「節奏」這個詞越來越像個虛詞,可以代表很多事情,也可以完全不代表任何事情。例如:「帶風向」跟「帶節奏」是一樣的嗎?風向等於節奏嗎?不好理解吧!而其實影像跟聲音是敘事的兩個不同的渠道,影像跟音樂應該要共同敘事,或是影像跟音樂並列,產生蒙太奇聯想。而你所問的MV,要明白MV這個影像商品,是影像為音樂服務,拍這些影像、剪這支MV的目的都是為了推廣、販售歌曲或藝人,所以一切的目的都是要讓觀眾覺得音樂好好聽,或是好喜歡這個藝人,進而去購買相關的產品。

 

 

Q:想請教您對黑幕(黑畫面)的使用方法?

A:黑幕常見於恐怖電影的驚嚇點之後,讓觀眾在電影院被黑暗包圍的沈浸感,或者親人驟然逝世的情境,利用黑畫面讓震驚、錯愕感持續。抑或是為電影分章節的時候,也會讓畫面短暫黑一下,但大多數的時候,黑畫面時,聲音不能同時完全消失,免得觀眾誤以為是斷片的技術問題。

 

Q:剪輯師就像是為電影賦予第二次生命的角色,有沒有可能導演跟剪接師兩人針對結局持不同的意見?

A:通常我的做法就是兩種都剪出來給他選。當下不要去爭執,但可以兩週、三週後,再試一個版本給他,大家都是想要盡力讓片子更好,不要停止嘗試去挖掘更好的可能。

 

 

「今天我盡量用丟問題的方式刺激你們去思考,盡量多講一些學校不會講的東西,也期待你們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去驗證;而不是給填鴨式的教學方法。最後也期許台灣能夠再吹起一股如同台灣電影新浪潮般的風,期待一個全新的狂野、叛逆的革新時代。」

張貼日期:2025/04/07
更新日期:2025/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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