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立坤熬到導演出頭天
文/倪有純
許立坤原居住在基隆眷村,小時候很頑皮,常常讓母親手忙腳亂。有一次他沒有告訴家人,即攔了鄰居的車到台北玩,回到家已將近深夜,父母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母親看到他,氣得拿皮帶打他,打得他無處閃躲。沒來由的打罵,無法改變他的創意行為,家人以「養了頭牛」來形容他。
許立坤與父母緣淺,小小年紀就離家寄宿學校
許因聽聞眷村隔壁家─陸軍中校的兒子要去報考大鵬劇校,在電視上又看到京劇武生翻跟斗的技藝表演,心裡產生羨慕之情,私自決定到大鵬劇校學京劇。爸爸知情後,反對他學戲,媽媽捨不得么兒子學戲受苦。為了表示決心,他跑去剃了個大光頭,自己去小學辦理退學,到台北圓山動物園下方,位於酒泉街的大鵬劇校報到,開始了寄宿的生涯。那年他11歲。
許立坤和妻子的緣份、相戀,也是源於唸劇校的機緣,他彷彿在冥冥之中,被命運之神一步步推著往前走。
當年軍人子弟唸軍校或到軍中工作非常的普遍。大哥唸聯勤兵工廠所屬技工學校,姐姐在七堵空軍部隊做接線生,結識了空軍官校的丈夫。許立坤到了大鵬沒多久,父親因執行公務去世。父親的早逝,打亂了一家人生活的節奏,還在唸國中的二哥,就只能選擇公費的陸軍官校就讀。
許立坤的父親任軍職,隨國民政府遷來台灣,父親早早即辦退休,拿了一點點錢,生性大手大腳的父親,轉換做了幾種生意都失敗,連開個雜貨店都因不與客人斤斤計較,最後賠本結束營業,家裡生活清苦可想而知,父母還曾拿貧民証,到學校吃政府補助學校的營養餐。
為了生計,父親只好到社子的清潔隊工作,還記得那一天是3月29日放假日,媽媽要他們有空去看父親,他們愛玩沒有去找父親。那天是休假日,父親清晨還去上工,因巷道有阻礙物,父親騎單車回家拿東西處理垃圾,不幸在士林的百齡橋下被迎面而來的送麵包機車騎士撞倒。他還清晰記得家裡沒有籌到辦住院手續的錢,哥哥被擋在醫院外面,無助的幫父親壓氧氣筒的畫面。許立坤和哥哥陪著父親的影像記憶,似乎永遠停留在那一刻。父親昏迷了幾天不見好轉,最後還是離開了他們。事情過了好幾年,兄弟們還很自責,如果那天去探望父親,父親也許不去上工,或許能助父親逃過一劫…。
許立坤是空軍大鵬劇校第8期畢業的學員,因為讀了劇校,當兵被分配到豫劇隊。當時是魏子雲等功夫明星受寵的時代,許立坤還因所長獲徵召,學以致用,參與戲劇演出。也間接促成學豫劇、在豫劇隊任職女雇員的一段情緣。就像電影中的情節,他當兵時每天開開心心拍戲、談戀愛,當完兵就歡天喜地的結婚了。也是有緣,他的連襟劉復學,畢業於復興劇校,現在是台灣當家的文丑。家庭成員幾乎是戲劇世家,連女兒徐可,也承繼了父母的演戲細胞,在電視綜藝節目主持節目。
許立坤10來歲的時候,學校即經常支援台視拍武打戲。年紀雖小,但他還記得「武王伐紂」裡的乾德門,很神氣的樣子;也對支援拍攝的「玉釵盟」斯文的男主角江明,留下深刻的印象。他說:「當時戲劇需要光頭小演員,劇校學生本來就要剃光頭,所以常常支援電視台演出。」
能到電視台演戲,心裡充滿欣喜,但這是吃了很多苦得來的。他還記得當年初到學校,吃了不少苦。他說:「剛開始學的是拿大鼎、下腰、劈腿等都是基本功,日子過得還算好。」
原來看人唱戲的羨慕情懷,到了劇校後才發現夢碎了。三個月不能回家的苦,讓同儕的小男生開始想家,再看看自己腿上烏黑、紅紫一片,個個躲在衣櫥裡小聲地哭泣。終於等到了放假日,想到回家還是要回學校,許立坤嚇得不敢回家,躲在火車站睡了一晚。
返校日沒有報到,學校找到家裡要人,母親帶學校的來人找到火車站。原以為母親會不捨,沒想到母親看到他時,竟氣得狠狠賞他一耳光。這一耳光,讓他記一輩子,等到為人父之後才了解,當時家貧,母親因賠不起違約金,才怒摑他,他才釋懷。
蜜月期過了,他開始知道母親不捨他學戲的原因了。老師教學的方法無奇不有。不知道為什麼,許立坤就是無法長久倒立,他以手痛、腳痛等各種痛為藉口。可是,老師也能對症下藥,更加操練受傷的部位,不然就是打同堂,累及其他同學,他只好乖乖練習倒立。
熬著、熬著,熬到了第五年,數數日子才過了一半,那年許立坤不知為什麼常常發燒,只要發燒入睡後就夢遊。一般人夢遊完全沒有記憶,而許立坤卻有片段記憶,學校怕他夢遊出事,睡覺時把他手腳五花大綁,許立坤還是在黑夜中掙脫束縛逃出校園。跑在圓山車站的鐵軌上,一群同學在軌道上追著他跑,學校受不了惱人的夢遊症,就主動告訴他的家人,如果病還是不好,就辦退學。沒想到他的病突然不藥而癒了,還以第三名的優秀成績畢業。
他天生就是註定要吃演員飯,進入表演圈子後,原有心朝表演領域發展,從客串到正式演員,甚至站上了國家劇院的舞台演出,這都是難得的人生經驗。他至今很難忘第一次站上國家劇院的舞台,掌聲響起時,那種榮耀的感覺。他享受掌聲,對表演卻不眷戀。
其實在他第一次正式演出電視劇即已對生涯規劃做了調整,「挑夫」是由劉立立導演,他演了10個月的戲,敏銳的他,意識到在台灣做演員這一行很苦。當電視台需要你時,你可能連睡覺時間都沒有;不需要你時,就被晾在一邊。在這次的工作機會中,他決定除了幕前演出,他也做武術指導、替身,除了拓寬自己的路子,還有實際經濟上的考量。當時演員的酬勞是基本費4000元,出外景再加一點錢。武行是8小時算一班,酬勞是1500元,超時就是3000元;替身是3000元一班,是武行的2倍價錢,超班就是6000元,不管當武指或替身,酬勞都是每天結算,感覺很踏實,現實經濟需求,是使他動念轉幕後的重要關鍵。
替身是危險性高的工作,他的替身朋友,偶有耳聞,有人因工作出意外而終身坐輪椅,但高片酬對他來說,是一種很大的誘惑。早期莫少聰演出的民初電視劇「風月盟」;劉德華主演的電視劇;近期周星馳拍烏龍茶廣告,背對鏡頭揮大毛筆寫字,都能看見他熟悉的身影。
他的工作不穩定,有時忙翻天,有時在家孵豆芽,賺的錢只夠糊口而已。「挑夫」之後,他演了「野店」,為了客串2、3集戲,剃了個西瓜皮頭,演個嬉皮。平時喜歡搞笑的他,非常喜歡這一部輕鬆逗趣的戲劇演出機會。
他是外省子弟,卻和當紅的歌仔戲小生楊麗花結緣,似乎也是命定。在軍中,接觸了閩南語,使他有了和當紅歌仔戲巨星楊麗花溝通互動,替楊麗花演出的雙胞胎角色做替身時,神似楊麗花的動作,更使當紅的楊麗花賞識這位文武雙全的年輕人。從此楊麗花演出時的替身,百分之八十都找他,他幾幾乎乎就是楊的專屬替身。有一度台灣的歌仔戲,躍上電視佔有一席之地,楊麗花在台視10年,他跟著楊麗花做武術指導,一做就做了8年的歌仔戲。他學了京劇卻到歌仔戲討生活,他始終覺得不能將京劇發揚光大,是一種無奈。
替身是最容易受傷的,他身上大傷、小傷無數,有一次受傷,卻差點要了他的命,但卻不是因為做替身而受傷,而是他親自上陣演出「洛神」。在40集的戲中,他演出35集的戲。他說:「這個角色本來隨便找個台灣演員演就可以了,但楊麗花念舊,才找我演出。」,在劇組即將完成大陸戲份,臨回台灣前出了意外。
許立坤在戲中飾演跟在楊麗花身邊的啞巴書僮,在北京延慶拍續場戲,他在河邊騎馬急馳,第一次拍攝本來已經OK了,宗華導演希望靠河邊近一點,河邊的土是軟的,貼近重拍時太靠近河岸,馬失前蹄,他從馬身上摔下來,猛一摔馬他用了學校教的背技術,順著馬背溜了下來,他想,啊沒事真是幸運。落地後他本能的翻身、抬頭看向天空,天空竟是一片灰暗,到底怎麼了?他很直覺的意識到,是失控的馬轉身踩過他的身子。在不到一秒思考的時間,他做了個反應動作。馬使勁踏過他的身體時,他尖叫了一聲。研判河邊土是軟的,因此與馬施加在他身上的力道對抗時,背部不會受到太大的傷害。即便是如此,被馬沈重的雙腳蹂躪之後,他還是躺在地上,半身不能動彈。
久久,空氣幾乎凝結了。大夥向馬主人喊著:「快救人。」馬主人眼睛卻躍向遠方,高喊:「我的馬呢?」馬主人越過他,急著追馬去了!
楊麗花跑過來和宗華導演及一幫工作人員目睹他被高大馬匹踐踏的慘狀,看他躺在地上紋風不動,身體沒有半點移動的跡象,還以為他死了。楊麗花急得當場落淚。
緊急送到大陸的醫院,醫生把他的身體翻來覆去,簡直像受十大酷刑般痛得慘叫連連。醫生檢視後,卻平淡的說:沒事。
被人抬回飯店後,他的脖子不能後仰,一後仰他的脖子就酸痛難忍,胸口也會悶痛,動起來胸口還喀啦、喀啦的響呢,更衣時這才發現,他專注與馬對抗時,竟然拉了一褲子大便,而渾然未覺。
大陸的戲份,差一場就殺青了。受傷後,他第一個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續場不能拍,怎麼辦呢?於是他猛K兩粒雲南白藥的紅色救命藥丸。帶傷又連續拍了三天戲,等到大陸的戲全部殺青後,他才回台灣治療。
他能死裡逃生,是老師教的武功保住了他的命。劇校老師本來要他學武生,但因他搞笑的個性,老師深思後,要他武丑。主要國劇的武丑難找,武丑是京劇不可或缺的靈魂人物。所有武生要學的功夫,武丑都要會。因此練武對他而言,是必修的重要功課。白天劇校以教術科為主,練翻跟斗等技術,被操得天昏地暗。當時是打罵教育,對也打、不對也打,逼他練出真功夫。
很早就有人找許立坤做導演,但他覺得功力還不夠。「洛神」受傷後,宗華看他很敬業,就叫他跟在身邊,可惜宗華後來離開了電視圈。
導演這條路,一路走來,多半是靠「大鵬」師哥提拔,最早是師哥朱克華引介到台視,拍攝「江湖夜雨十年燈」做武術助理;後來朱克華要到香港發展,他因為有家累,沒有到香港工作。但他在台視做了副導,不久又在台視六點半檔的戲擔任導演;後來在師哥汪強(「戲說台灣」總導演)的拉拔下,到三立電視台執導「戲說台灣」,一晃眼十年的光景。
台視開拍八點檔「天上聖母 媽祖」時,即出任導演工作;「媽祖」換製作人後,演員傾向年輕化,台視還是屬意他留任導演一職,他的工作能力已受到肯定。
五年前他的妻子因罹患乳癌去世後,家裡就是他與子女相依為命,他的人生沒有什麼意外和驚喜。女兒徐可勇闖娛樂圈,算是個驚喜。他還記得當時正在大陸工作,接到女兒電話的驚訝。
是一通告知的電話。女兒不但承繼了他的獨立自主性格,搞笑功力也來自他的真傳。徐可看著媽媽在台上表演,私下也常穿著媽媽的寬大衣服,模仿擺動水袖的動作及唱腔。一通電話,才讓做爸爸的發現,女兒早已潛移默化,遺傳了爸媽的演戲細胞。
徐可簽約給名製作人黃義雄,他很放心。他說:「黃義雄是個值得信賴的正派製作人。」鼓勵女兒開開心心,去迎接嶄新的生命旅程。
許立坤本人雖然大器晚成,但實務經驗使得導演功力更紮實,現在他如同倒吃甘蔗般的迎接著喜悅的未來。他,終於等到導演的寶座、熬到了出頭天。